第23章 五七(求支持)
- 美人如璧劍如虹
- 喝他娘的酒
- 3246字
- 2020-11-01 01:24:58
西楚早朝是雷打不動的一日一次,不僅僅是西楚。歷朝歷代,早朝都是廣聽諫言的重要途徑,也是一種彰顯國之氣象的必要儀式。不管皇帝是有氣吞萬里雄渾氣魄的圣明君主,或者是沒什么大才干卻不愿承認的庸君,無論是否對后宮香床上聆聽一夜教誨的美人還有甚么憐愛心思,都得早早更衣面見群臣,這不是義務(wù),普天之下,唯皇帝一人無義務(wù),但這是不亡國的最基本保證。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蝴蝶山不是勞什子朝廷,只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土匪山,有所謂的晨拜,與早朝類似,七日一次。土匪們在一起也得商討如何使山頭鼎盛。大約在當官的眼里,就是在計較著如何殺人奪糧食搶小媳婦。
山頭的事終究是比廟堂事少很多,也干凈利落很多。晨拜不叫早朝,不是避什么狗屁忌諱,都走上亂民的路子了,誰還在乎這個。
深秋初晨,秋霜冷骨。
按山頭規(guī)矩,今日的忠義寨門前,左右應(yīng)先站有四大護法和四大散人,然后接下來是蝴蝶山的普通幫眾。
忠義寨門前中央處插有的替天行道大旗在秋風中獵獵舞動,但旗已破也沾滿了秋季茫茫白色寒霜,瞧著沒有什么氣勢,卻有些凄涼寂寥。
天下大亂,蝴蝶山?jīng)]被拆散得七零八落,應(yīng)該知足了。
太平年間,朝廷沒有大規(guī)模的剿匪,但不意味著朝廷要放任這幫狗養(yǎng)的逍遙快活,陸陸續(xù)續(xù)其實有過幾次。不過剿匪的白花花銀子下來,沒去招兵買馬,卻都被太平城的官員扣下來了。響應(yīng)上面的號召,派些在青樓花魁肚皮上花光了力氣的**子去蝴蝶山前頭幾里地罵罵娘,過過嘴癮,然后去找些個倒霉的替死鬼充充數(shù)就了事了。什么是倒霉鬼,貧民巷子里的養(yǎng)在深閨的小美人的不識趣的爹娘算,良家小媳婦的沒靠山的本分憨厚漢子也算,在賭場上沒眼力見贏了官爺錢的賭徒,更算。
硝煙四起,文弱的西楚少了太多敢在沙場上沖鋒陷陣的將才,土匪山的土匪干甚么都不行,砍別人腦袋最拿手。所以不在明面上,私底下朝廷招安過蝴蝶山,還不只一次。不過柳云龍從未答應(yīng)過,說不出十國不義戰(zhàn)的柳云龍沒想太多,給兄弟們一個安穩(wěn)日子就是最好的理由。
可有些事情他也決定不了,他也不愿意去干涉兄弟們太多,人有自己的選擇。四大護法全全離開,散人四存其一,還有幫里的很多弟兄也都走了。他們殺敵掙的肯定比在蝴蝶山上一輩子領(lǐng)的多,但沒命花。有些技不如人,死在沙場上,也算不錯的歸宿,選擇了這條路,就得有馬革裹尸的覺悟。但更多的是,沒死在沙場上,都各自勝仗后被朝中奸佞以各種理由除掉了。
莽夫之勇,見血殺人,不敵小人之智,誅心。
今天的忠義寨門前無人,卻是應(yīng)該晨拜的日子。
這里是一片荒山,有凋零梧桐落在一個月前新堆積的兩座墳上,墳前有石碑,石碑冰冷。
朝霞紅,紅的刺眼,就像她手中的土一樣,血色。
她爹娘尸體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染在地上的鮮血就凝結(jié)干涸如現(xiàn)在她手中的土。
有白色的喪旗插在兩座墳四周,掛旗的竹竿上系著鈴鐺,鈴鐺在秋風中作響,就好像在送魂。
歸于塵土,人最后都是要死的,就好像秋風中的殘菊,歸于大地。
柳玲玲沒有什么傷春悲秋的小家子氣,她已不知何時換上了一身縞素,此時她正靜靜跪在墳前,神色有些凄清有些不易見到的柔情,她將臉頰貼在一座石碑上,輕輕得說道:”娘,爹爹生前總是受咱倆欺負,每次一個大男人氣得滿臉漲紅,卻嘴笨極哩說不出話,瞧著就好笑。其實我知道,他雖然臉上做惱,其實心里很歡喜呢?!?
柳玲玲眼眶有些酸,她微微挪動身子,靠著另一座石碑。
“老柳,在那頭也得對我娘好,聽見沒?不能因為我不在,沒人壓著你了,你就去娶別的女子。嘿嘿嘿,其實我知道的,爹最好了,一定不會做對不起我娘的事。哼,別一夸你你就咧嘴,一點沒有大幫主的氣概。”
“其實有個弟弟也是很好很好的,當時是玲兒不懂事,害怕有了弟弟你倆就偏心不疼玲兒啦。玲兒也不該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害得娘著急擔心生了病,害得爹為了找我差點被荒嶺的野狼咬傷。其實呀,我當時沒那么大膽子走遠了,就藏在咱山頭伙房里腌白菜的大缸里。你倆真夠笨,后來我回家,我為了逞英雄好漢說去三十里外的亂葬崗抓鬼去啦,你倆也信.......嘿,其實我知道,你倆肯定不信,知道我要面子,沒拆穿我呢。”
“............................................”
太陽光自天際斜斜晃進來,照在兩座相互依偎的墳前。
照在她的臉上,她的臉也有了笑意。
她的笑就像是陽光,可以驅(qū)散黑暗,她知道,這里不久就會開滿漫山遍野的芬芳花朵。
必將充滿希望。
遠處,忽然有馬蹄揚起飛揚的塵土,馬上的人手里提著一顆人頭。
他遠遠得瞧著柳玲玲,也瞧著兩座墳,他的神色復雜,已不復少年澄澈。
有一人緩緩騎馬前行,直到跟他并肩。
蝴蝶山僅剩的散人,楊槍。
楊槍臉上有一道深到露骨的傷疤,如果沒有柳云龍這個幫主,別說傷疤,腦袋也得掉個五六回了。
楊槍輕輕道:“小姐一個人,她的擔子很重。”
今天是幫主的五七。
蝴蝶山一概幫眾皆站在楊槍的身后,六百老匪。
因利益結(jié)之,因情義處之。
他們中的很多,當然是不愿意扶持一個娘們做幫主,這是骨子里的偏見,也許需要一些時日或著某件事來改變。
但是,對于柳云龍,那是可以換命的,在場的,沒一個人不服。
當初入伙上山,哪個人不是心懷鬼胎各有計較,可半輩子的土匪生涯下來,都不是養(yǎng)不熟的畜生,只要是個人,心未死,總會有心熱的那一天。
只不過冰雪化凍需要時間,人心也是。
蒼天在上。
今日以澹臺狗賊的項上人頭祭拜故人。
愿安息。
人頭拋在空中,楊槍腰間刀出鞘。血濺當場,謝罪而已。
楊槍下馬,沉聲道:“走好!”
六百老匪,剎那間轟然跪倒在地。
“送幫主!”
..........................................................................
五七,之所以選擇恭送幫主在五七,是因為幫主的死因在之前并沒有查清。
匪頭歸天,除老死或病死以外,當染鮮血。
血是仇人的血,染紅了楊槍腳下的泥土。
秋風肅殺,楊槍突然彎下腰開始嘔吐,他的兩只眼睛通紅,布滿血絲。
他一生殺人無數(shù),有好人有壞人。可他是第一次把自己人的腦袋砍成兩半,叛徒當死,何況他親手害死了幫主!
他還記得第一次殺人,弒父。
他爹是個賭徒,鄉(xiāng)里聞名的很,他娘親就是他賭贏來的,當時那人輸了錢,還不上,老婆早就賣了,就剩一個早晚都得嫁出去的賠錢閨女。
日子慘淡,他爹不是個東西,整天就是賭,回到家就像瘋了似得揍他娘親,沒有理由。
他總是怯生生躲在窗簾后面,因為有時候他也得挨揍,就好像少一張吃飯的嘴,他爹才滿意。
每次等到他爹耐不住瞌睡呼呼睡去時,他才敢扯住娘親的衣袖,滿身傷痕的娘親很溫柔地告訴他,你爹不是壞人,他就是在外面辛辛苦苦掙錢,卻總是掙不了太多,心里有怨氣,咱娘倆要多體諒。
楊槍黑暗少年時光里最幸福的時刻就是,在被打得半死不活后,他娘親會坐在流淌著月光的小院里,將他摟在懷里,用瓶瓶里神奇的藥水來擦拭他的傷口,柔聲輕慰,他就會想啊,為什么這世上會有這么好的女子,恰好是他的娘親。
白天,娘親也要和鄉(xiāng)里的婦人一起給大戶人家縫補衣衫來賺些碎銀,他呢,在河邊的橋下?lián)斓竭^一把生銹的刀,自己則百無聊賴找地方耍大刀。
后來他爹死于這把刀。
他爹要讓他娘親去賣,他知道賣是什么,自小活得壓抑的楊槍只有在娘親面前才是個乖孩子,他不想讓娘親絕望,可他知道自己是個什么德行,他身上流著誰的血。
他不賭,可他嗜酒,他狂嫖。
他曾偷他爹的賭銀去鎮(zhèn)上下等的風月場所快活,那時他才十四歲,招待他的大姐姐事后想起床上的折磨,無一不心驚,那太早熟的孩子根本不是來尋樂子的,他就是個小惡魔,想把人折磨死。
他瞧不起那些女人,他不同情他們,他像每一個嫖客一樣,把她們視作玩物。
就好像別人眼中的他一樣。
弱者以瞧不起、欺凌更弱者來尋回卑微的自尊。
那里面的生來卑賤如豬狗的女子如何和她最善良最溫柔的娘親比?
可那個該死的男人竟這最后的夢境也要粉碎。
于是他爹死。被驚雷后的一道刀光劈開了胸膛。
那個男人死的時候,滿臉的不可思議,他不信。
他神色平靜得抽出刀。有鮮血四濺開來。
在那個雷電交加的雨夜,他在已睡熟的娘親的枕邊放了一袋子銀兩,當然是他偷的。
然后,他拄著刀,坐在門檻上,瞧著天上的雨。
第一次他露出了少年的笑容。
繼而他扛著刀,走進茫茫夜色走進潑墨大雨,像每一個心向江湖毅然離開至親的風華少年。
楊槍收起思緒,抬頭,目光中回歸冷靜與殘酷。
蝴蝶山,忠義寨。
兩祝香徐徐燃起,裊裊香煙送走最后幾縷留戀人間不愿離去的魂魄。
香煙燃盡。
柳玲玲神色肅穆,緩緩坐在匪頭虎皮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