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良思量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最后還是決定告訴兒子剛才那位白發老者的身份，

他掀起車簾笑問道：“知道剛才那位白發老者是誰嗎？”

雯清鈺回頭看到父親一本正經的樣子，也有些知道了白發老者的身份不俗，但少年心性灑脫，根本沒有想那么多，不在意的說道：“不知道，反正看樣子挺氣派的，應該是大家族的人吧?！?

雯良看著少年一臉不在意的樣子，醞釀了一下措辭才道：“剛才那位老者，是當朝次輔，戶部尚書謝長安?！?

中年男子直呼老者姓名，對于這個兒子他從來不會有什么避諱，向來都是有什么說什么，只是在措辭上可能有些變化。

雯清鈺聽到后一臉驚訝，他在長安城給人寫詩時，也聽過長安城的百姓議論說，這位當朝次輔和真是大好人，執掌戶部一毛不拔，甚至當今皇上都甭想從他手里拿到錢，所有的錢全都用在百姓身上。

雯清鈺對于這些事向來都是可以信，但從來不會全信，心想就算這位戶部尚書再好也不可能把錢全部用在百姓身上吧。對于連皇帝錢都不給這件事，他是從來不會相信的。

但一直對長安城官場有意見的少年還是道：“早知道他在京城做這么大的官，我就不答應那姑娘給她造彈弓了?！?

雯良聽到這句話后，臉上罕見的出現了些許怒意：“你覺得你娘親的死和他們有關系？”

少年對于這他們‘清楚’的很，苦笑道：“小時候以為娘親是因為你才死了，后來就覺得和他們有關系了?！?

雯清鈺小時候只覺得是自己這個只會讀書的爹沒有本事，掙不來錢給娘親買藥，后來長大后才知道，不是爹的原因。

娘親臥榻病床那幾年，少年才七八歲。少年的記憶中，每次自己的爹都會拿著自己寫的詩詞，拿去長安城有錢自己聚集的地方賣，可從來沒有人會買爹的字，一個人也沒有。

少年當時只是以為，自己爹的字是在太丑了，所以沒有人來買。后來少年在長安城賣自己的字畫后才發現不是這樣的。

中年漢子，后來不得已在一家小鋪子里，千求萬求才找到一份給人記賬的活計，可工錢實在是少的可憐，家里三張口吃飯都有些吃不飽，更別提給躺在病榻上的女子買藥了。

盡管這樣，但雯良還是勒緊衣帶，餓著肚子，給自己心愛的女子買藥，但就算不吃不喝，想要買起全部的藥材也是不可能的。

這個讀了半輩子書的儒士，也在長安城四處找工作，只要能給錢就行，可是那個世道，記賬的工錢，已經算是高的了。

雯清鈺每天都會看到自己爹的愁眉苦臉和自己娘親實在忍不住的痛苦神色。那時候的少年每天都盼著快快長大，少年為了不讓自己的爹擔心，每天都拼命讀書，那時他覺得自己什么忙也幫不上。

等到少年長大后，他才知道自己的爹，曾經是有機會做官的，有機會不用為了藥錢發愁。

少年也曾經問過自己的爹，當時為什么沒有去參加殿試，問了很多次自己的爹都沒有和自己說。

這件事便一直成了少年的心結，因為這件事導致了娘親的死，后來有一次少年調皮，站在自己家的屋頂上，威脅自己的爹說出為什么沒有參加殿試。

中年男子被嚇得夠嗆，便說出了原因，記得那才自己的爹，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從屋頂上抱下來，放到地上這才放心下來，他說是因為你娘第二天病情突然加重所以沒去。

少年當時聽到這個結果后，神色黯然，半天沒有說話，最后只是問道，“他們后來沒再讓你去殿試？”

中年男子聽后，眼神晦暗，開口道：“哪有機會錯過了，再給的道理，爹是沒希望了，以后就指望你了?！?

少年聽到這句話后什么話都沒有說，只是后來任雯良如何勸說，少年始終沒有去參加考試。每日都在長安城賣詩，詩的落款上從來不寫名字。

雯良知道兒子不想當官后也沒強求，畢竟人來世間一遭開心最好，什么‘仁以為己任’之類的話，不想做便不做了。

中年男子此刻聽到自己的兒子的言語，不乏有些怒氣，以前沒機會說，今天正好借著這件事和兒子說上一說。

雯良還是緩和了下自己的情緒，笑道：“清兒，人活在世上總要受規矩的約束，這句話對吧？”

少年點了點頭，表示沒有意見。

雯良往前坐了坐，離得兒子更近了些繼續說道：“那你爹沒有去參加殿試，他們還會給你爹機會嗎？”

少年對這件事早就有想法，說道：“爹，我知道他們不會因為你招呼我娘這件事，再次給爹殿試的機會。但因為這件事，你在京城里一幅字畫都沒有賣出去，也沒有大的店鋪愿意雇你，你說這件事不是他們的原因？”

少年說道最后眼眶已經泛紅，甚至聲音都帶著哭腔。

雯良用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就像你說的，你爹我確實因為這件事，賣不字畫，也沒有人敢收你爹做伙計。但你記住別人就應該來買你爹的字畫，應該收你爹做伙計，給你爹錢嗎？”

少年長了長嘴，啞口無言，只是搖著頭。

雯良繼續說道：“人都知道趨利避害，何況爹在當時人看來，又是駁了皇帝的面子，誰敢和爹做生意呀？”

雯良回頭看了下車廂里的畫像笑道：“有些事呀，我們問心無愧就好，不用非要改變別人的想法，甚至怨恨別人。其實這個時間還有很多好人不是嗎？比如雇傭你爹當賬房的小酒鋪子老板，在比如剛才和你說的那位老人?！?

雯良伸出那只布滿老繭的手，擦了擦兒子眼淚即將出來的眼眶，“我們呀，只做自己想做的，該做的，別人怎么說，怎么做，我們不必去管?！?

中年男子收回手，笑道：“男子漢大丈夫笑一個。”

雯清鈺嗯了一聲，笑了起來，少年道：“那我做一個彈弓送給那個姑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