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慶四年春，大唐長安，長樂坊。

今年的春天較往年更加暖和，習習微風如一只溫柔的手輕撫著人們的面頰，也熏得人陶然欲睡。

一處位于長樂坊北曲的宅院中，有個十五六歲的小道士正倚著在廊柱下打瞌睡，鼻中發出細細的鼾聲，較漢人更深刻的五官中殘留著幾分少年的稚氣。

宅子前一任的主人顯然是個極好風雅的文士，庭院中建有一片占地不小的藤蘿架，每至暮春時節，一串串藍紫色的紫藤花穗垂掛枝頭，燦若云霞。

不過此時正值三月，還未到開花的時節，藤蘿有葉無花，正是一片欣欣向榮的翠綠之景。

啪嗒！

一只通體烏黑的貍貓，從藤蘿架上躍下，輕盈的落在長長的廊道上。

黑貓高高翹著細長的尾巴，邁著纖細的四足朝那小道士緩步靠近。

它坐在小道士的正對面一屁股座下，一雙幽綠如晶瑩剔透綠寶石的雙眼直勾勾的盯著他，臉上露出了一種似笑非笑的狡黠神情。

“妙虛！”

一道嗓音清亮的男聲忽然回蕩在小道士的腦海。

“又偷懶。后院灑掃完了？符畫好了？”

小道士奮力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側頭看了一眼坐在身前的黑貓，迷糊地嘟囔道：“唉，是師兄呀。這不是用功過度，累得睡著了么……”

被稱為“師兄”的黑貓鄙視地看了一眼小道士，抬起前爪伸出粉嫩的舌頭，啪嗒啪嗒開始梳理起毛發。

清亮的男聲又再次在小道士腦內響起：“給你半個時辰，否則后果自負。”

妙虛心中一驚，整個人頓時清醒過來，如火燒屁股似地騰一聲躍起。

“是，師兄！我立馬就去！”

黑貓望著小道士足不點地飛奔而去的背影，輕輕的甩了甩尾巴，臉上又再次露出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

隨即它站起身靈巧的躍上廊道的飛檐，順著屋頂踱步到了后院，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下方的景象。

只見妙虛一口氣奔到后院，從懷中掏出三張畫有朱砂符咒的紙人，捏了個法訣喃喃念了兩句咒文，隨即揚手把紙人拋向空中。

三個紙人晃晃悠悠的漂浮在空中，瞬息間迎風脹大，直到足有一人高時才停止生長。

紙人立在地上晃晃悠悠的朝妙虛行了個禮，它們的頭部無精打采地耷拉下來，蔫得似是打了霜的白菜葉子。

妙虛挺起胸膛，用拳頭抵著嘴巴咳了一聲，換了副威嚴的口氣命令道：“甲、乙、丙，你們三個負責灑掃后院。注意不要弄壞后院的東西。”

他指著最右邊的一個紙人厲聲警告，“尤其是丙，再弄壞師父種的花草，我就把你給燒了！”

那個被下達“死亡警告”的紙人丙，頓時瑟瑟發抖，忙惶恐擺手表示自己會謹慎小心。

甲乙丙三個紙人各自拿起灑掃的工具，晃悠悠的干起活來。

紙人甲拿著木勺和水桶向地上潑水，紙人乙跟在后面用掃帚僵硬地掃著掉落的樹葉，紙人乙彎下身子用短胖的手拔起地上的雜草。

看到它們都各自井然有序的勞作起來，妙虛滿意的點了點頭，一蹦一跳的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后院的東側正是他日常起居的所在，內里簡樸素凈，幾乎沒有多余的裝飾物。

一字擺開黃紙、朱砂、硯臺、毛筆等事物，妙虛神色凝重地拿起狼毫毛筆，以筆尖飽蘸了以朱砂研成的緋紅“墨汁”。

接著他抬起手腕，唰唰唰地在黃紙上畫下了蜿蜒曲折的符紋，動作一氣呵成毫無滯澀。

妙虛吐了口氣，仿佛完成了一件重大的事情。

他放下狼毫筆用袖子擦拭了一下額頭上微微沁出的汗珠，細細打量起眼前的這張“寒冰符”。

“寒冰符”是玄門低階的符咒，只需要修行十年左右的弟子就能夠輕松掌握。

不過妙虛平日里太過懶散，以他現在的修為水平，畫這種攻擊符咒依舊是一件非常消耗靈力的事情，比起用御靈術馭使紙人要費勁得多。

這時，黑貓恰好從窗戶的縫隙處鉆入，輕盈的躍上桌角。

妙虛頓時有些緊張，他看著對黑貓豎著尾巴，不緊不慢的踱到桌子的中央一屁股坐下，低頭用幽綠如寶石般的眼睛仔細審視起那張剛畫好的“寒冰符”。

黃紙上的朱砂痕跡歪歪扭扭，毫無美感可言。

雖然不怎么工整，但應該沒有大問題吧……妙虛有些心虛的想著。

黑貓沒有發表言論，只是低著腦袋默不作聲，房內的氣氛一時有些凝重。

“師兄，這符畫得可還行？”妙虛試探著問了一句。

他心里覺得師兄沒有立刻用小驚雷咒劈他，興許這次畫的符算是過關了。

“你畫的是什么符？”不帶任何語氣的清朗男聲在妙虛腦內響起。

“寒……寒冰符啊。”妙虛被問得莫名有些心驚。

下一刻，黑貓抬起了右爪，那符咒立刻漂浮起來，像一支箭矢似的穿過窗戶縫隙激射而出。

妙虛下意識緊閉雙眼，咬緊牙關，在他的想象中一道驚雷應該馬上就要從頭頂劈下了。

只聽得嘩啦一聲，門外正在拔草的紙人丙被符咒射中，被澆了一頭的冰水。

妙虛本就勉力維持的御靈術立馬潰散，紙人丙瞬間變回了一張巴掌大的紙片，啪嗒一聲掉落在地。

感覺到紙人丙的靈體聯系斷開，妙虛睜開雙眼發現預期之中的驚雷并沒有出現。

他忙打開房門探頭查看紙人的情況，只見那個可憐的紙人丙躺在一灘泥水之中，已經被完全被污水浸濕。

紙人甲和紙人乙依舊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腦袋，笨拙地灑掃著庭院，不過它們僵硬的動作莫名的加快了幾分，顯得有些驚慌失措。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丙……真是對不起了。

妙虛扶著門框暗暗想著，心中為紙人丙的不幸默哀了片刻，莫名覺得這個場景有幾分悲壯的味道。

“看來還差那么一點、點、點、點……”

正當妙虛轉頭，想要為自己的失敗找點借口時，一道威力不大的驚雷忽然精準無誤地落在了他的腦門上。

妙虛頓時只覺刺痛麻痹的感覺從頭頂直竄腳心，渾身無法控制地戰栗起來，剛出口的話也被硬生生打斷。

最終他還是被師兄的小驚雷劈中，暫時癱倒在門邊。

失去御靈術維持的紙人甲和紙人乙，眼看即將打回原形。

不料下一刻，來自黑貓的靈力灌注進了紙人甲和紙人乙的身體內。

兩個紙人的腦袋和身體陡然間筆挺的立起來，不但顯得精神百倍，連動作也變得格外靈活。

這就是他的云清師兄，一個被困在黑貓體內的法術強者，一個酷愛折磨師弟的心靈扭曲者！

妙虛在心中滿是悲哀地想著。

“畫符時最忌心浮氣躁。”云清略有些縹緲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回蕩。

黑貓云清再次不緊不慢的踱步到桌角，看準了位置后腿輕輕發力，不偏不倚地躍到了妙虛的肚子上。

妙虛的腹部吃痛，立馬清醒過來。

“一會兒有客人來，你記得收拾干凈再出迎接。”黑貓云清甩著細長的尾巴，優雅地踱步出了房門。

妙虛看著黑貓的背影，有氣無力的地回話：“我知道了……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