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與國別
- 朕的身子沒有疾
- 紫紫不倦
- 3351字
- 2020-11-01 09:28:20
芝嵐離去之際,曾將余光短暫地停留于那間屋舍之中的三具尸骸之上。
確乎令人憎惡啊,可憎惡之余,芝嵐卻又覺得是自己一手毀了他們的安寧,尤其是那孩童,他的那張還殘存著余溫的臉孔在身旁那倆大人的貪婪比對下,竟顯得那般無辜純粹,芝嵐只恨自己當(dāng)時為何沒能快人一步救下這稚嫩天真的靈魂,哪怕這孩童日后還是會被困窘壓垮成他爹娘的模樣。
“芝嵐姑娘,還愣在此處作甚?再不快些離去的話,指不定何處又有官兵躥出?!?
一旁的隨璟叮囑道,而被他護(hù)在懷中的隨妤此時正死死地凝視著芝嵐,芝嵐恰同她的目光相對,狐疑的情緒登時劃過心尖。
“嗯,走吧。”
又是當(dāng)夜的四人,他們的命運(yùn)再度因為遍布全城的通緝令被迫捆縛在了一起,這其中要屬芝嵐最為不愿,到底人是她殺的,這一切的罪責(zé)本不應(yīng)牽扯到更多人。更何況她素來喜歡獨處,現(xiàn)今卻不得不群聚了。
四人一路奔至荀國郊外才敢喘上一口氣,曾經(jīng)碧血丹心的愛國者此刻竟被迫離開國度,四處流離,芝嵐光是想上一想,便覺來日渺茫不可期。
“多謝你們,適才要不是你們,興許我便不能活過今日了。”
女子一邊喘著粗氣,一邊道著謝。
“芝嵐姑娘言重了,您的身手一目了然,就算當(dāng)時我們不抵場,您也還是能沖出重圍的。”
至此,隨璟懷中的孩子仍舊以慘惻的目光死死凝視著芝嵐,尤其是在隨璟同芝嵐說話的時分,那抹目光更是死氣沉沉。
起初,芝嵐還能容忍,可這一路上隨妤的目光就宛若幽魂般形影不離,她終是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不適,冗著三分戾氣當(dāng)刻直視逼問。哪怕眼前人只是一個孩童,可該計較的還是得計較。
“你看著我作甚?”
此問一出,諸人的目光皆朝隨妤望去,而隨妤卻在同刻將那凝視移了開,旋即緘口不言,似是不打算回答芝嵐的問題。
隨璟蹙眉,口吻隱含嗔怪。
“妤兒,不準(zhǔn)如此無禮,現(xiàn)今我們是迫不得已才逃出的,你又鬧什么別扭呢?”
男子自明白妹妹的情緒所在,她就是不愿自己同芝嵐往來罷了。一聞隨璟的怪責(zé),隨妤索性將眼眸閉起,這架勢是預(yù)備忽怠眼下的一切了。
不僅隨妤冷眼相待,那旁壯碩魁梧的莽山竟也暗中對著荀國的方向抹起了淚來。就此,便要徹底亡命天涯,那雖孱弱卻埋存著太多歡與淚的母國終成那遙遠(yuǎn)的孤影,同自己恒久地拉開距離,思緒及此,莽漢也難掩一把辛酸淚。
這一幕恰被芝嵐捕捉,五味雜陳的情緒強(qiáng)扭著女子的內(nèi)心。既被少女冷待,又見同行者落淚,方才還經(jīng)同胞倒戈,下一刻,口吻中攜著自責(zé)以及對眼前諸人當(dāng)夜非得參與自己行動的躁急,芝嵐陡然開了口。
“抱歉,我并非有心將你們牽連其中,當(dāng)夜我便根本不應(yīng)去殺了那狗皇帝!最終換來的只是我們逃無定所的流離日子以及同胞對我們身價的渴念,這件事我是徹頭徹尾地做錯了!我簡直蠢到了骨子里!那群官員說的對,同殷國作對者從來沒有一個好下場!你們倒也不必苦苦啼啼的,而你,隨小姐,更無需對我橫眉豎目!今日我便主動投案,想必擒拿到我這個真正的殺人兇手之后,殷國久而久之也不會對你們?nèi)绾瘟??!?
話畢,芝嵐對眼前三人作了揖,當(dāng)刻預(yù)備決絕辭別于此。
她是個倔強(qiáng)之人,無論生死,她都樂意一人承擔(dān),與其在冷眼下茍活著,倒還不如安寧地死去。
聽聞此言,隨璟懷中的隨妤陡時睜開了眼,里頭蘊(yùn)著點點得逞的快意,不料這快意竟被自家哥哥親自斬斷。
“芝嵐姑娘!等等!”
隨璟一把拽住女子的手腕,而那旁本還在獨自抹淚的莽山則也趕忙追隨了上來。
“你這小妮子!怎的這般沖動!瞧你這面相本應(yīng)是個精明人,為何想不開偏偏要去送死呢?這根本不是你的錯!只不過那一夜你同咱們的念頭恰重合了而已!”
“我不是去送死,我只是覺得我做錯了事。螳臂當(dāng)車,現(xiàn)今想想那夜的自己還真是可笑,百姓疾苦與我何干?國君受辱自刎似也同我這個煙柳女子無多大關(guān)聯(lián),我本就是個尋常小民,實在應(yīng)該獨善其身才是。如今死一個也是死,死四個也是死,你們要是能掂量輕重,此時便無需攔我!”
芝嵐當(dāng)即扯開了隨璟的束縛,隨妤幫了她一道,亦將自家兄長的五指扒開。
“啥叫螳臂當(dāng)車?說到底我們還是將那昏君殺了,便說明他殷國并不是一手遮天的!”
“隨你何言,我認(rèn)定的事必一頭栽下去,你們誰人也阻攔不了我!”
芝嵐有一股倔氣兒,兇手是自己,這罪責(zé)便應(yīng)由自己一人承擔(dān),更何況如今她獨身前去還能麻利地干掉不少殷國的暴官,如此也算是自己在生前賺了一筆。
女子的倔氣兒到最后終是被隨璟攥在手心,他再度拽住芝嵐的手腕,那力氣拽得她生疼。
“隨公子,您請自重!”
“芝嵐姑娘,你既說了您認(rèn)定的事必一頭栽下去,那為何您當(dāng)夜認(rèn)定要殺死昏君的念頭如今卻動搖了呢?在下知曉您只是不愿拖累于我們,可就算無了您,在下還是要殺死那昏君的,畢竟倘使不是他……不是他的話!父兄,娘親,將府上下三百口人也不會慘死……”
隨璟好似哽咽了片刻,目光倏忽間凝邃了下來。這一刻,諸人噤若寒蟬,似是怕一不小心便刺破了眼前人的哀慟。
那噩耗當(dāng)時可是震驚了荀國上下啊,百年世家竟慘遭外敵一夕凌虐成滿地枯骨,荀國上下無一人敢揚(yáng)聲反抗,血性被大國的淫威抑遏著,這才是真正的諷刺,真正的羞辱啊!
隨妤心疼地凝視著隨璟,眼底的哀慟不比他少,可她的目光最終還是留存在自家兄長那只緊緊拽著芝嵐的手上,她忙不迭地將他們二人的手分開,似是在將隨璟與悲痛分離,眸中莫名染上三分焦灼與惶恐。
“小妮子,便讓我們四人一起亡命天涯吧!灑家定會護(hù)你們周全!上蒼是鐵了心要將我們四人的命運(yùn)綁在一塊兒了,你又何必同老天爺過意不去呢!只要咱們四個荀國人相守著,何處都是荀國!”
“芝嵐姑娘,你沒有做錯,我們都沒有做錯,今后無論生死,在下皆不悔于當(dāng)夜的抉擇。至少于在下的心中,芝嵐姑娘的行徑是無畏的,是有骨氣血性的!”
就此,芝嵐的瞳孔劇烈閃爍了起來,她忽而有些痛恨起自己為何方才因一時情緒作祟,將國仇家恨視如敝履呢?
強(qiáng)壓情緒良久,在隨璟與莽山的期盼下,芝嵐終算是挑明了心意。
但見她從懷中掏出了一塊繡有仙鶴的帕子,旋即將它遞給了莽山,卻引起了這莽漢一肚子狐疑。
“小妮子,你這是……”
“瞧瞧你,如今淚還掛在臉上呢,壯健的體格,偏是個愛哭的,也不怕惹人笑話!”
芝嵐打趣道,莽山登時含羞帶臊地?fù)崃藫岷竽X勺,趕忙接過了帕子,面頰的羞紅遲遲不曾消退。
“那……那灑家一時難忍嘛!眼淚它自己個兒就掉了下來……”
瞧著眼前之景,隨璟夷悅地?fù)P起唇畔,自打?qū)⒏矞缰螅僖参丛惺艿竭^人間這尋常的歡樂了。
如此和樂中,只有隨妤一人格格不入。她向這旁眉開眼笑的芝嵐投來一抹不知為何的陰郁眸光,繼而將雙眸忿忿閉合起來,臉孔別過了諸人。
遠(yuǎn)方的國都愈發(fā)渺遠(yuǎn),此去的日子必經(jīng)悵惘,雖與國別,血性骨氣猶存。
殷國。
“是你殺了父皇是嗎?”
易之臨眉宇急蹙,燒人的兇光直襲易之行而來。
坐于書案旁的易之行登時發(fā)出一聲輕笑,流露的委屈里暗含著譏誚。
“六弟,你這是怎的了?不能因為國君之位如今被朕坐著,你便將一些莫須有的罪名扣在朕的頭上啊,朕可好生冤屈?!?
“父皇遇害之夜可是同你在一起的!你為何不攔阻父皇出宮,偏要他只身涉險?想必外頭那通緝令上的女子乃為你的同伙吧?”
“六弟你怕是顛倒了黑白,你要記著,幾月前父皇遭襲的那場刺殺是出自誰人之手?還不是你這幕后主使者。朕還覺得那上頭的女子是六弟你的同伙呢,沒成想你竟先行倒打一耙,是真當(dāng)不將朕這個皇帝放在眼底了嗎?”
易之行的笑意逐漸消斂,手指不停在書案上叩擊著,余光則在眼前人身上游移打量,眼下那張痛心震怒的臉孔此時正鮮活地呈現(xiàn)在其眸底。
“那分明是你陷害于我!早在幾月前我便發(fā)現(xiàn)你心存不詭,你的孝道如今早成了笑話!上回你未曾得手,如今待父皇因那莫須有的罪名將我遣送至苦寒之地,你便趁此機(jī)會對父皇下手。他可是你的父皇啊!生你養(yǎng)你的親人?。∫字校阍跄軐掖瓮聪職⑹?!父皇如若泉下有知,必得將你罪行曉暢,真希望父皇化身厲鬼將你這孽子一并帶走!”
此時,易之行的臉色已然鐵青,手指停止叩動,身軀徐徐從書案旁緩步踱了出來,邊踱邊道,直至停駐在易之臨的眼前。
“笑話?即使是笑話,那也是你一人心底的笑話,敢問這天底下又有誰人知曉呢?六弟。”
此刻,兩雙外形相似,內(nèi)里所裹挾的意蘊(yùn)卻判若天淵的眸子正無畏地交鋒著,易之行想著的是如何將這張礙眼的臉孔于來日以刀剜成碎片,而易之臨卻想著如何將眼前人身下那被其最為珍視著的寶座奪回來。
良久地交鋒過后,易之臨決絕地道出警告。
“易之行,我本不想同你爭奪這勞什子的皇位,此回是你逼我的?!?
至此,兄弟二人徹底拉開了戰(zhàn)線,易之行微瞇著眸子,眸中漬出兇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