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感謝你救了我。”雪嵐的嘴角抽搐了幾下，終究還是沒能將“我也很高興認識你”這句違心的話說出來。

“沒事，只是順手罷了。”特尼婭動作輕柔的給雪嵐換了藥，“相比你們都不是一般人吧，就算沒有我救應該也能活下來。”

“……為什么這么說？”

“那名名叫賀斯特的人不知為何失去了至少全身50%的血液，換做一般人早就死了，而他卻還活著。”特尼婭伸出手拍了拍雪嵐的腦袋，“而那名叫做周猛的男子內臟遭受了猛烈的撞擊，甚至出現了大出血現象，然而他的體表卻沒有任何傷痕，通過你兩位同伴的傷勢，已經足以讓我知道很多東西了，你說是吧，雪嵐先生。”

“你怎么知道我們的名字？！”雪嵐的身體猛地繃緊了。

“我在你們身上找到了身份卡。”雪嵐感覺到特尼婭將幾張用特殊材料制作的硬質卡片放到了自己的手中，“說到這個，你們運氣倒是挺好呢。”

“你是指你救了我們的事么？”雪嵐被遮蓋在繃帶與藥草之下的眸子微微的閃爍了一下，通過女孩的話語，他知道自己的同伴此刻應該也和自己一樣在這里，而且他們的生命安全暫時還沒有什么太大的問題。

“或許吧……嗯，這也算其中的一點。”特尼婭的聲音有些古怪，“如果不是我恰好把你們當成食物，如果不是在你們身上找到了身份卡，或許一切都不是現在這樣了。”

“等等……你說……食物？”雪嵐一驚。

“嗯……你沒有聽錯，食物。”女孩的聲音已經帶上了些許無奈，“沒辦法，不去獵殺活著的人類作為食物，已經是我們的底線了，畢竟，我們也要生存不是么？”

“你可以把我們，看做和那些食腐的烏鴉一樣，都是啃食尸體的食尸鬼。”

“你到底是什么人。”雪嵐感覺自己的胃有些翻滾，縱使是在外城區那種惡劣的環境下，也沒有人以人肉為食……其中的場景，光是想想就讓他有些接受不了。

“你不知道……是呢，畢竟我們本就是不應該存在的人。”特尼婭苦笑一聲，拿過一個單薄的被子給雪嵐蓋上，轉身就要離開，“別想太多了，好好休息養傷吧，你早點好我就早點擺脫你們這群累贅。”

“喂……把話說完啊。”雖然看不見，但雪嵐還是伸出手握住了特尼婭的手腕，突兀的，他感覺自己的手被硌了一下——女孩的手臂瘦削得有些讓人出乎意料。

“你脖子上的項鏈，應該是外城區人吧。”特尼婭稍微使勁，掙脫了雪嵐并沒用什么力的手掌，“那你應該聽長輩說過，在外城區人之下，還有一種被驅逐出去的，連生活在城鎮的資格都沒有的人。”

“抱歉，我還真的沒聽說過……畢竟我是一個沒爹沒娘自己長大的野孩子。”雪嵐搖了搖頭，“不過據我的了解，有親人背叛成為神靈已經是極大的罪過了，我想不出你們還有什么罪過能夠比這個更為嚴重卻不遭受死亡的裁決。”

“那如果，以人類的身份和神靈通婚生下來的混血兒呢？”望著明顯呆住了的雪嵐，特尼婭輕輕的笑了，笑容中滿是無奈和嘲弄，“被人類所厭惡驅逐，又不信仰神靈的我們，只能如此的生活在荒野，這個存在于人類和神靈之間的戰場縫隙之中。”

“這么說來，我和你還挺像呢，都是無父無母自己掙扎著長大的孤兒，也多虧了我體內流淌著的一半人類一半神靈的血脈，縱使生活在荒野也不會遭到雙方的攻擊……畢竟，無論在哪一方看來，這種自生自滅的放逐都是比死亡更能折磨我們的方式。”輕輕地捋起額邊的長發，特尼婭淡淡的說，“這么和你解釋，你明白了么？”

“嗯……明白了。”雪嵐點了點頭，他的眼前浮現抽一幅場景：一望無垠的荒野上，無數衣衫襤褸的人為了生存而竭盡全力，甚至不惜去荒野里拖食因雙方交戰而留下的尸體用于充饑，偶爾有天使或者人類的車輛路過，然而他們望向這些人的目光里只有不屑冷漠，偶爾有一些人因為缺少生存的資源一頭栽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然而他的尸體很快又被同伴拖去，化作充饑的肉塊……如此的真實而殘酷。

嘆了一口氣，雪嵐低頭解開眼前的繃帶，將墜落到繃帶上的草藥纏了起來，遞給了特尼婭，“我不需要了，我想你應該還會需要它吧。”

“沒想到，你能猜到這個。”特尼婭伸手接過了雪嵐遞過來的藥草包裹，“它的藥效沒完全消散，還能留下來做二次使用。”

“我也經常這樣。”將幾根手指伸到眼前，確認視線由模糊變成清晰之后，雪嵐看向身旁的女孩，驚訝的發現她的模樣居然和自己之前憑感覺想象出來的一模一樣。

“哪怕是號稱飽受排擠的外城區人，也不至于像我們一樣拮據吧。”仔細的將包裹著草藥的繃帶折疊成了一個小包裹，小心翼翼的將其放入一個破舊的小木箱內，特尼婭轉身，望著雪嵐的目光愣了一下，“你這么看著我干什么？”

“沒什么。”有些生硬的扭過頭，雪嵐將目光投向四周的墻壁，“我經常受傷，所以藥也要省著點用。”

“看來你也是一個不幸的人呢。”特尼婭嗤嗤的笑了，“要不干脆你也留下來和我們一起當個荒野居民好了，反正你和我們習性也挺像的。”

“如果可能的話，我會考慮的。”雪嵐認真的點了點頭，拖著行動不便的一條腿從床上翻了下來，“除去食物來源有些讓人無法接受以外，我覺得你們的生活還是不錯的。”

“你準備走了？”正在整理東西的特尼婭動作微微一頓，轉身望著雪嵐，“不考慮再多待一會？”

“我怕失蹤太久了被軍隊當做陣亡了。”雪嵐擺擺手，試探性的用受傷的腳在地上踏了踏，“所以，我得盡快回到我該去的地方。”

“那你的兩個同伴呢？”用明亮的蔚藍色的眸子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下雪嵐，確認他并沒有說謊以后，特尼婭苦惱的說，“難道你打算把他們留在這里？”

“我這里的藥材有限，你將他們放在這里他們也會慢慢死去。”特尼婭無意識的用紅潤的舌頭舔了舔嘴唇，眼中閃過一絲渴望的神情，“如果是這樣……那還不如讓他們變成我的食物好一點。”

“其實，我很想同意你這個建議。”望著仍在昏迷不醒面色蒼白得毫無一絲血色的賀斯特，雪嵐緩緩的說，“但是，是他拼了命把我從那個必死的爆炸中背出來的。”

“所以，雖然知道這個決定很不理智，但是，我還是得把他們帶走。”雪嵐一瘸一拐的走到了特尼婭的面前，雖然他只是一個未長成的少年，然而同樣長期的營養不良還是讓他比身為女孩的特尼婭高出一個頭，微微低頭注視著女孩的眼睛，雪嵐認真的說，“你可以幫我個忙么？”

“所以，你真的要走了？”穿著破舊而整潔的衣服，特尼婭靠在殘破不堪的門上淺笑著望著拖著一個由木頭簡單搭起來的手推車的雪嵐。

“是的，這兩天我已經適應了用這樣的腿行走。”雪嵐低頭看了一眼還纏著層層繃帶的左腿，“而且多虧你的幫忙，我總算把這個東西做出來了。”

“對了，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離開？”雪嵐回頭望了一眼獨自佇立在荒原狂野風中那個單薄的身影，“戰區那邊應該不至于和城區一樣有那么嚴重的歧視。”

“算了，我們這種異類是注定不會被接受的。”特尼婭仰起頭，高傲的將小巧的下巴指向雪嵐，“而且，習慣于吃人肉的我肯定習慣不了那里的食物，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不要再騙我了。”雪嵐輕輕嘆了一口氣，“你其實根本沒吃過人肉吧，你住的地方附近只有一些動物的碎骨，沒有任何人型的骨骸。”

“那些人骨已經被我用來做生活的材料了。”特尼婭的目光有些躲閃。

“火堆旁也沒有骨灰。”雪嵐搖了搖頭，“我殺過人，也親手焚燒過尸體，所以對于這些還是分辨得出來的。”

“你很有意思。”望著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的雪嵐，特尼婭忽然輕輕的笑了，默認了他的猜測。

“你撒謊的技術實在不高明。”雪嵐揮了揮手，“那么，我走了。”

“嗯，有緣再見。”

特尼婭收斂了笑容，認真的揮了揮手以示回應，雪嵐沒有再轉身，拖著載著兩個人的簡易手推車，踉蹌的走向遠方，一陣狂風卷著黃沙吹過，將他的身影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