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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無依

  • 亂世長生劫
  • 喬釋迦
  • 3208字
  • 2020-11-01 10:37:38

谷內,被分隔開來的那一頭,白知武一人御著車駕,躲避著不斷砸下的亂石。

他無暇顧及嬴無異的戰況,只能偶爾通過聲音去判斷另一頭的情形。

那邊越來越小的馬蹄聲,讓他的心不斷冰凍,可分身乏術的他,沒有辦法前去相助。

此處的車駕中,還有三名女子需要他的保護。

閃轉騰挪間,已有飛石將傘蓋砸落車下。此時,他只能躲得更加小心。

卻在這時,他聽見了嬴無異最后的一聲進攻命令。

他聽出了決死的壯志。

他已明白將要發生什么。

他回頭看著躺在老車里的嬴開尸體,愧疚地說了一聲:“秦公,我對不起你,大公子,我沒保護好。”

只是一剎那,一分神,一塊巨石已砸在他寬闊的后背之上。

他墜下車來,口吐鮮血,強撐著再站起身。

剛要站穩,他看到又有飛石落下,朝著車上三女而來。

他用盡最后的力氣跳上車駕,擋在上面。

巨石再次砸在他后背,他再次噴血,血飛濺于三女身上。

他咧著嘴,含笑說了句:“哈哈,我,又擋住了……”

“白將軍!”

“白叔叔!”

三女驚呼道,但白知武已再不能開口說話。

他用盡最后的力氣,擋在了她們身上。

亂石仍在紛紛落下,白知武的身軀已漸漸支撐不住。

郭氏年長,率先冷靜下來,她忙抱著萱兒,牽著褒姒跳下馬車,尋找地方躲避亂石。

……

兩側山上,人數遠大于秦軍的敵人,在秦軍的猛烈攻勢下,終于放棄了固守,開始向谷下推進。

他們居高臨下,又在風雪中白衣而來,占盡天時地利。

而這時,大秦的士兵因為不斷地苦戰,早已筋疲力竭。

在敵軍的強勢反攻下,連連敗退,很快又重新退回谷中。

端木易一人一劍,雖然所向披靡,但在千軍萬馬面前,依然渺小。

體力逐漸流失的他,隨著大秦將士退回山下。

就這樣,所剩無多的秦軍陷入了重重包圍。

無數白衣素裹的敵人從大雪覆蓋的山林里現出身形,源源不斷,人數之眾,又何止數十倍。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王于興師,修我戈矛。

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王于興師,修我矛戟。

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王于興師,修我甲兵。

與子偕行!”

退守在谷底的秦軍慢慢聚集在一起,他們背靠著背,再次唱起這首戰歌。

這時,他們已真的無依。

最后的倚仗,就是把背后交給戰友。然后無所顧忌地斬殺面前的敵人。

敵軍再次發起圍攻,大秦男兒舍命力戰,不死不休。

隨著雙方士兵不斷倒下,生機在這片土地逐漸消亡。

……

“何人殺我?何人殺我?”

苦戰的秦軍將士死在這群無名軍隊的刀光劍影里,他們倒下之前,只想知道自己是死在什么人手里。

但得到的只有沉默,這個軍隊無旗無鼓,無番無號,悄無聲息地埋伏在這里,更是不暴露任何有關自己身份的信息。

那些士兵,如機械一般,只知道廝殺,連話都不說一聲。想必,是得了死命令,唯恐口音方言泄露了軍機。

這種無根無由、無聲無息的屠殺,就像來自地獄的喪鐘,讓人絕望。

越來越多的秦軍將士死不瞑目。

開始時,端木易還能踏雪而行,漸漸地就只能踏血而行。

終于隨著雙方士兵的不斷死亡,他已連血都已踩踏不到。

狹窄的谷底已躺滿了尸體,橫七豎八,堆疊如山。

端木易站在尸山骨海的最中心,長劍在手,如傲立于巔峰絕頂——孤獨寂寞、藐視眾生。

秦軍已戰死殆盡,整個歸來的部隊,只剩下他一個人。

征西三百里,滅戎數萬人。那么多艱險苦難,九死一生,都讓這支隊伍一往無前地闖了過來。

沒想到,竟在故土之前,全軍覆沒。

這實在諷刺。

嬴開死了,無異死了,白知武死了,連久別重逢的親人只怕也已慘遭不測。

端木易冷冷地看了一眼蒼天,那漫天的風雪不知是在垂淚還是嘲諷。

他紅著雙眼,反倒笑了,笑這蒼天不公、造化弄人,也笑自己終于得到了解脫。

“既然所有都沒了,就讓我隨他們一起消失吧。”端木易慷慨笑道。

說罷,他執劍沖向敵陣。

大戟攢動,割破血肉,長戈揮舞,貫穿心胸。

刀兵已止,但,風雪不停。

……

同樣的風雪在鎬京城中,顯得卻不那么悲愴。

自嬴開同嬴無異西征以來,小公子嬴無忌就學著前輩的樣子開始處理政事。

雖然有良臣輔佐,他幾乎不需要多做些什么,但這個年僅十歲的孩子卻依然事無巨細地一一過問。

小小年紀,竟已有擔當大任的風范,當真是英雄出少年。

這天,父親臨近西岐的消息剛剛由騎兵飛馬報來,又有一隊車駕冒著風雪,入了城。

車從東方來,是天子來使。

禮官按照章程接待了使者,把一切安排妥當后,便將來使送入了宮城。

秦公嬴開不在,剩下的一切只能由幼小的嬴無忌代替完成。

那來使由內侍領著,進了內宮,來到正殿門前。

嬴無異也已按禮官教的,在大殿中端坐恭候。

使者邁步入了殿門,大搖大擺地走到嬴無忌面前,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

嬴無異朝那人看去,只見他不過三十歲年紀,身材矮胖,圓臉細眉,小眼睛,塌鼻梁,面微白,短胡須,傲慢無禮,面目可憎。

他這副趾高氣揚的模樣,讓嬴無忌十分不悅,直想上前踹他一腳。

但以大局為重,他還是忍了下來。

“來者可是天子使臣?”嬴無忌用稚嫩的聲音老成地問道。

“哼,吾乃天子使臣韓石,今受差遣,特來面見秦公。你這毛頭小子又是誰?也配與我說話?”那使者傲慢地答道,絲毫不把嬴無忌放在眼里。

“狂徒,此乃秦公的二公子。如今秦公西征犬戎,凱旋而歸,還在途中。二公子替秦公接待爾,汝竟出言不遜,當真是無禮之至。”

群臣中,一名峨冠華服,須發盡白的高大老者怒斥韓石道。

正是輔政大臣韓公望。

“哦,原來這就是二公子啊,失敬失敬。”韓石雖口中如此說著,卻依舊態度倨傲。只是草草地拱了拱手,甚至沒有正眼瞧過贏無忌一眼。

“你……”韓公望素來脾氣大,又是贏無忌的老師,是以對韓石的放肆非常不滿,就要出口呵斥,卻被嬴無忌攔了下來。

“我聽說天子也不過少年,本以為一定是風光無限。現在見了韓石先生,呵呵,反倒開始同情起他了。”

嬴無忌說著,竟刻意裝出一副心疼關切的樣子。

“你這小兒,天子身份尊貴,何須你來同情。”韓石不屑地說道。

“天子身份就是再過尊貴,身旁都是韓先生這樣更加尊貴的臣子,只怕日子也不好過啊。”嬴無忌展顏笑道。

此話一出,殿中的群臣皆是大笑。剛剛還氣得吹胡子瞪眼睛的韓公望,這時更是捋著花白的胡須,點頭贊同道:“是了是了,韓先生這樣的臣子,也就天子用得起,我大秦男兒各個純爺們兒,可受不了這種窩囊氣。”

這一番冷嘲熱諷讓韓石瞬間變了臉色,可他自知理虧,只得冷哼一聲,默默地咽下這口怨氣。

“韓先生,天子千辛萬苦地求您來干什么啊?”嬴無忌仍是不依不饒,繼續挖苦他道。

韓石鐵青著臉,不情不愿地朝著嬴無忌行了個禮,答道:“天子詔令,聞秦公嬴開征西大捷,依之前承諾,故將西岐所有土地劃歸秦國,以彰其功,特此嘉許。”

“秦公子嬴無忌,替父謝天子恩。”嬴無忌起身回禮道。

“還有嗎?”謝禮之后,嬴無忌問道。

“哼,就這么多。”韓石板著臉答道。

這倒讓嬴無忌有些疑惑。

他雖然年紀不大,但心思縝密,又跟著端木易學了不少為政之道,所以對邦交理政之事還是有些見地的。

此時,天子特派人來一趟,只為重新申明一遍之前就定下的詔令,這太過刻意了。

而且,這大軍凱旋的消息大秦從未向外透漏過,天子如何知道的這般快,其中疑點太多,讓嬴無忌不由得有所憂慮。

“勞煩韓先生特此奔波一趟了,還請韓先生回去之后,替我父謝過天子恩典。”嬴無忌又客氣了一番,便讓人把韓石帶下去好生招待。

自己則留下韓公望和公冶勛二人在殿內。

“司空老師,這次天子來使,您如何看待?”嬴無忌問道。

“天子遣人,祝賀戰事凱旋也是常有的事,只是,未免有些太著急了。”韓公望捋著長須,瞇著眼道。

“司徒大人,您呢?”嬴無忌又看向司徒公冶勛。

“我同意老司空的看法,咱們大軍還沒回到岐山,天子就已遣使臣來賀,太過可疑。”

公冶勛答道。

“我也是有此疑惑,可不知如何應對,還請兩位卿家指點。”嬴無忌說著,向兩人一揖。

“二公子多禮了,這本就是我們臣子該做的。”公冶勛趕忙扶起嬴無忌說道。

韓公望因也是嬴無忌的老師,平日里師生之間如此見禮慣了,倒沒太在意。

“我的意思是派人盯著這韓石,留意他的動向,小心應對,不知老司空有何高見?”公冶勛說道。

“老夫也是這個意思。”韓公望點點頭應道。

“好,那就依二位所言,我這就傳下令去。”嬴無忌看向窗外紛飛的雪花,緩緩答應道。

說完,他便喚人前來,傳下密令,監視韓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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