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嬌呼著實讓端木易心驚肉跳，如遭雷擊。竟呆呆地定住了身子，石化在那里。

而嬴無忌聽到那聲音，卻是露出了一臉壞笑，還沒找見出聲的人，就已開始扯著嗓子喊道：“顏兒姐姐，你在哪呢？”

嬴無忌的叫喊聲剛落，那聲音的主人便從一處宮苑的大門中翩翩而來，果然貌如其聲，是個美麗的姑娘。

不待那姑娘走到身前，嬴無忌就撇下師傅，小跑著來到姑娘面前，滿臉開心地問道：“顏兒姐姐，你怎么在這里？不會是專門來等我師傅的吧？”

端木易忽然聽到還有自己的事，這才從呆若木雞的狀態中醒來。轉過身，看向那女子。

只見這位顏兒姑娘身材嬌小，穿著打扮并不像普通的宮女，長發烏黑，簡單地綰著髻子，柳葉細眉，兩汪秋水，櫻唇流朱，雪肌如玉，因被嬴無忌調笑了一句，此刻雙靨正泛著緋紅。

端木易連前世加在一起，做了四十多年的單身狗，從來沒有姑娘在他面前這樣過，一時間看得有些癡，倒把姑娘盯得更加害羞。

“哎，師傅，師傅？”嬴無忌在一旁喊了端木易幾句，見他沒應，忍著笑，扯了扯他的衣角。

“哦，哦。怎么了無忌？”回過神來端木易忙用問題掩飾著自己的尷尬。

“師傅，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以前專門照顧我起居的顏兒姐姐。”嬴無忌老練地拉近二人的關系，活像個小媒人。

“啊，顏兒姑娘，你好，在下端木易，初次見面請多關照。”端木易十分局促地打著招呼。

那顏兒姑娘聽了端木易的話，并未說話，反倒更加嬌羞了。雙頰上的紅色，已由薄暮變成了彤云。

“師傅，不是初次見面，”嬴無忌在一旁小聲地搭腔道，“昨天晚上，就是顏兒姐姐送你回去的。”

“什么？”端木易大驚失色，原以為嬴無忌早上的話只是在尋自己開心，不料竟是真的。

想到自己的全身上下，可能都被面前這個美麗的姑娘看光了，端木易一時羞臊得忘記了怎樣說話：“啊，這個，顏兒姑娘，那個……唉……”

那顏兒姑娘見端木易倒比自己還不好意思，覺得有趣，竟沒忍住，笑出聲來。

“端木先生可能有所誤會，我只是送先生回去，幫先生寬衣解帶的事情，卻是由二公子的近侍做的。”

她素來知道嬴無忌鬼靈精怪的性格，此時看著端木易局促不安的樣子，便猜到了這中間定有蹊蹺。

端木易聞言，方才領悟，不想自己竟又被小徒弟給耍了。隨即用吃人的眼神狠狠地瞪了嬴無忌一眼。卻看見這小家伙正笑嘻嘻的看著自己。

“顏兒姑娘，是在下魯莽了，十分抱歉。”端木易賠禮道。

“沒關系的。”顏兒說道，“無忌向來愛拿人取樂，我倒是不介意。”

“哦，對了，我此番前來，正是來尋先生的。”顏兒接著說道。

“找我？”端木易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嗯，昨日送先生回去之時，先生一直口中念叨要吃桃花雞，我正好會做，就做了些帶來給先生嘗嘗，不知是不是先生想要的味道。”顏兒答道。

這時師徒倆才注意到，顏兒的手中確實還拎著一個食盒。

“哦，那就太感謝姑娘了！”端木易雖表現的十分興奮，心里卻是一陣惆悵。

原來，這桃花雞本是他從前總在冉五那里吃到的，風味獨特，似乎是冉五的獨門絕技。昨日酒醉，多半是又想起故人了，才提起這種吃食，只怕顏兒手藝雖好，卻不是他記憶中的味道。

“顏兒姐姐，有好吃的居然不給我帶。哼，以后不理你了！”嬴無忌把頭扭到一邊，撅著小嘴，佯裝不悅，卻又時不時地用余光瞥向顏兒一眼。

“就你機靈，姐姐忘了誰，也忘不了你，當然也有你的份。”顏兒莞爾一笑，對著假裝賭氣的嬴無忌說道。

“嘿嘿，我就知道，姐姐不會忘了我的。”嬴無忌復又一臉諂媚地笑道，“先生的宮殿就在前面不遠，咱們去那里，坐下慢慢說。”

雖然嘴上說著不急，嬴無忌的眼神卻始終沒有離開顏兒手中的食盒。

“是啊，要是姑娘不介意的話，就到我那里坐會兒吧。咱們仨在這兒杵著，也不好品嘗姑娘的手藝。”端木易也邀請道。

“那就謝過先生了。”顏兒說罷，隨著師徒倆移步端木易的寢殿。

進了寢殿，端木易收拾出一張矮幾，與嬴無忌、顏兒圍著坐下。顏兒便把食盒放在桌子上，小心地打開。

盒子蓋剛掀開，一股清香撲面而來，恰勾起了師徒倆腹中的饞蟲。

嬴無忌伸手就要去抓，卻被顏兒用筷子敲了一下，說道：“先生還在此處，怎么那么沒有禮貌。”

嬴無忌吃痛，便立即將手縮回，捧在另一只手中，不好意思地笑著。

端木易沒有想到嬴無忌居然也有如此不拘禮節的一面。細想之下，明白過來，原來這小徒弟是徹底把顏兒當做了自己的親人，所以在她面前，才會如此肆無忌憚。

正這么想著，顏兒已將一份桃花雞端到了自己面前，臉上掛著自信的微笑說道：“請先生品嘗！”

端木易深吸了一口氣，發現味道竟與冉五做的十分相似。在低頭看去，那顏色、形態也都無異。一下子，竟出了神。

旁邊的嬴無忌倒是沒那么多想法，此時的他，已經在大快朵頤。

肥大的雞腿剛吃了一口，便用他那油嘟嘟的嘴唇，從難得的縫隙中，擠出話來：“姐姐，這桃花雞也沒有見到桃花啊，怎么這么香？”

顏兒聞言解釋道：“這桃花雞雖名桃花，卻不見桃花，而是用桃枝為柴，桃葉為裹，桃核為料，先將雞肉蒸熟……”

“再以三年陳的桃花釀，和上桃花蜜，涂在雞的表面，上爐烘烤，直至蜜上三遍，烤制金黃。我說的可對？”端木易截下顏兒的話茬，直勾勾地盯著她，略帶憂傷地問道。

“先生果然多才，竟還懂得烹調之道，先生……”顏兒話說一半，看出了端木易的異樣，立即斂去微笑，有些擔心地問道，“先生還好嗎？是不是我做的不和先生胃口？”

“敢問顏兒姑娘貴姓？”端木易沒有回答，反而有些激動地問道。

“啊，我啊？我便姓顏，大名顏顏，所以他們都喚我作顏兒。先生，怎么了嗎？”顏兒看著端木易的樣子，有些不解地問道。

“啊，沒事，沒事……可能只是我多想了。”端木易解釋道，心中卻在安慰自己，這世界上會做此菜的又不止冉五叔一人，又怎會這么巧，剛好遇見他的家人。況且，冉五叔一生光棍，只怕，也沒有后人吧。

想到此處，心中酸楚，更是思念逝去的親人朋友，同時也牽掛起始終未曾尋到的母親與妹子。

但總歸是人家的一片好意，而且味道確實不錯，端木易還是痛快地把顏兒帶來的桃花雞吃了個精光。

飯畢，又簡單地寒暄了幾句，顏兒起身告辭，端木易便將她送出了大殿，又支派嬴無忌陪著顏兒回去，借口說自己乏了，想睡一會兒。

兩人遠離了寢殿，端木易把冉五的長劍拿出，借著窗欞透過的光，反復看著，又仔細地擦拭了幾遍，靠著一根柱子，箕坐于地，任回憶滾滾而來。

光陰似箭，轉眼黃昏，寢殿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端木易驚醒，起身把長劍小心地放好，才看向門口。

那是嬴無忌又邁著自己的小碎步，樂顛顛地走來。

“師傅！”還沒進門，嬴無忌就興高采烈地喊道。

相比晨起時的彬彬有禮，此刻的他，更像在那個年紀應有的樣子。可見還未過完一天，他已在端木易面前完全放下了心防，開始彰顯自己真實的一面。

“怎么了？”端木易似乎也被他感染到了，悲傷的情緒漸漸淡去，心情也變得輕松了不少。

“師傅，爹爹叫你去呢！”嬴無忌說道。

“怎么又召見我？”端木易有些意外，但沒有說出口。反而爽快地跟嬴無忌說道：

“好，你且帶路，咱們這就去。”

于是，二人踏著暮色，來到了嬴開的大殿。

原來是備了宴席。

進得殿內，嬴開便忙招呼端木易坐下，自己則端起一觴酒，說道：“先生為我大秦的國泰民安勞心勞力，嬴開敬先生一杯。”說罷，將手中酒一飲而盡。

端木易有些意外，畢竟這套說辭已經用過很多遍了，這么突然又來款待自己，又以如此老套的敬酒開場，他想不明白嬴開葫蘆里買的什么藥。

但禮尚往來，他還是端起酒觴，痛快地飲了。

接下來，嬴開又搬出幾套冠冕堂皇的話，也都是老生常談，一一用作向端木易敬酒的理由。

飲了三杯，端木易就明白了，這是在灌自己酒啊。這嬴老板八成是要套自己話。可是不對啊？嬴開也不是這種人啊。想不通，端木易便停了手中的酒，坦率的問道：“秦公有話就直說吧，在下沒什么隱瞞的，咱們之間就別整這些虛的了。”

嬴開聞言，尷尬一笑，說道：“唉，是嬴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嬴某確實有一事跟先生商量，只是不知當講不當講。”

“公請說吧。”端木易果斷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