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舌箭
- 亂世長生劫
- 喬釋迦
- 3518字
- 2020-11-01 10:37:38
大清早被天子派人從被窩里喊起來,這種事情怎么聽都不太現(xiàn)實。而今日,端木易卻享受了一次這種待遇。
起床后,把冉五的劍在驛館中安放好,他便乘著圣駕從驛館緩緩出發(fā)。往宮城去的路上,他在車上躺得實在舒服,差點又睡了個回籠覺。直到馬車已入了九門,在內(nèi)宮外停了,他還是懶懶散散地不愿意下來。著急的宮人接連請了數(shù)遍,才將躺得正愜意的端木易從馬車的軟墊子上催了起來。
“還是當皇帝好啊,要不是有正事,真想躺在上面一輩子不起來。”端木易正在心里暗暗感慨著,天子的親隨卻已經(jīng)來迎接他了。
跟著那隨從在內(nèi)宮中行走了片刻,在正中的一處大殿門前停下,那隨從便止住了腳步。大殿的門敞開著,兩側(cè)守衛(wèi)森嚴,殿內(nèi)正對大門的高臺上,姬宜臼已經(jīng)端坐在那里。
在親隨的示意下,端木易邁步進了大殿,往里走到一半時,姬宜臼已站起身來相迎。出于禮節(jié),端木易趕忙上前,拜見天子。
因為今日朝會,姬宜臼換了身朝服,頭上的峨冠也換成了冕旒。
“免禮,孤今日早早召卿前來,是想再確定一下卿是否已經(jīng)準備妥當。”姬宜臼依舊有些擔心。
“陛下看看我的舌頭還好嗎?”端木易說著,張開了嘴。
“當然。”姬宜臼不解其意,甚至對他這種無聊的行為有些惱怒。
“那便是準備好了。”端木易見天子并未聽懂自己的冷幽默,只好無奈地苦笑道。
姬宜臼似乎察覺到了氣氛的尷尬,剛想說些什么,卻看見一名宮人匆匆趕了進來。原來,等待朝會的百官眾臣,已經(jīng)在內(nèi)宮外排好了隊,正等著天子的傳召。姬宜臼正為不知該如何開口而感到煩惱,如此一來,倒也解了燃眉之急。借此由頭,他便順勢吩咐宮人傳召眾官,到大殿內(nèi)議事。
那宮人又匆匆地向外跑去,殿內(nèi)再次剩下姬宜臼與端木易二人。端木易看出了天子的不知所措,為了給他個臺階下,便躬身說道:“陛下且放寬心好了,今日朝會,陛下勿需多言,我自有辦法讓老司徒無話可說。”
看著端木易自信的樣子,姬宜臼似乎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憂慮,甚至已經(jīng)開始計劃東遷的行程了。
這時,百官已到了殿門之外。他們?nèi)菥胚抵螅讲鸥疫M到殿內(nèi)。進入殿中,又依照禮法,自覺地分列兩側(cè),各自找好位置,席地正坐。
端木易早早地便在天子身側(cè)待著,這讓很多重臣心生不悅,同時也小心地提防起這個年輕人。
待眾臣各自安好位置,姬宜臼便開了口,將東遷的意愿再次提了出來。
話音未落,殿內(nèi)已是議論紛紛。
一名白發(fā)長須的老臣于自己的位置上正襟危坐,厲聲應(yīng)道:“東遷之事不合規(guī)矩,此事老臣已經(jīng)多次明確反對過了,陛下為何再次提起?莫不是這大周已容不下老臣了?”
此言一出,隨聲附和者甚多。整個大殿內(nèi)頓時亂了起來。
天子之意,本當一言九鼎。但姬宜臼畢竟是在危急存亡之際,由嬴開等人推舉上位的,雖然某些程度上講,這位置本來也就屬于他,可少了個名正言順地傳承,難免就有人不忿。不忿的表現(xiàn)就是抬杠。
以司徒衛(wèi)武公為首的元老一派,仗著自己輩大資深,倚老賣老,時時喜愛對姬宜臼的決策指手畫腳,還自奉為太公望、周公旦,在百官中不可一世。而這次的東遷之策,更是給了這幫老流氓們一個正經(jīng)、正當?shù)睦碛桑ブ熳硬活欁孀谥ǖ氖拢笞鑫恼拢肛熂б司什毁t不肖,在君臨天下的能力上尤有欠缺,自己當效仿周公輔政。
所以,剛才衛(wèi)武公再次當面頂撞天子的事,才發(fā)生得那么地明目張膽。
有反對者,必然也有支持者。以秦君嬴開為首的少壯派,便是姬宜臼的鐵桿追隨者。以往,每當元老派與天子對著干時,嬴開等人都會挺身而出,與之據(jù)理力爭,勢必要保全天子的威嚴。但終究位卑權(quán)輕,往往都是草草落敗。今日嬴開不在,端木易便接替他,挑起了大梁。
只見端木易聽完衛(wèi)武公的話后,微微一笑,默不作聲。待殿內(nèi)的議論聲稍稍安靜了些,卻又站起身來,對著衛(wèi)武公深深一揖,高聲說道:“恭賀老司徒啊,馬上就要成為我大周最后的榮光了。”
衛(wèi)武公斜著眼瞥了端木易一眼,見并不相識,冷冷哼了一聲,輕蔑地說:“你是何人,憑你也配與老夫說話?”
“在下秦君麾下,端木易。”
“嬴開那個小角色居然也有了部署?不得了啊!你家主公向來都是沖撞于我,若知你今日如此討好我,只怕是要氣得半死吧。”衛(wèi)武公顯然未聽出端木易的弦外之音,還自暗暗得意地笑著。
“秦君自然不知,秦君若知曉此事,定然與我一同向老司徒賀禮。老司替天子指點江山的豐功偉績,雖做不到前無古人,但能做到后無來者,這想來也是十分厲害了。來來來,各位和我一起,像我們大周最后的周公旦賀喜。”端木易始終謙恭示弱,面帶笑意地說著。
衛(wèi)武公好像終于察覺到他話中的問題,面色一沉,冷冷地問道:“小子,你什么意思?”
“看來老司徒終于明白了?老司徒一味地想要凌駕天子之上做周公輔政,這是為臣不忠。罔顧江山社稷,固守陳規(guī)舊矩,企圖壞我大周百年王廷于戎禍之下,這是不孝。陷百姓于水火,視萬民如草芥,愧對蒼生黎庶,此為不義。我大周的周公旦要是如此不忠不孝不義之人,只怕老司徒名垂青史之時,就是我大周傾盆覆滅之日。難道這最后的曙光,我賀得不對嗎?”
此話一出,眾官噤聲,殿內(nèi)陷入一片死寂。端木易一字一句,鏗鏘有力,結(jié)結(jié)實實地敲打在每個官員的心頭。他句句強詞奪理,卻又句句合情合理,字字溫和,卻又字字誅心。一言既出,所向披靡,元老派的人物里,竟無一人敢出聲駁斥。
衛(wèi)武公的臉被端木易的話氣得青一陣白一陣,瞪著他那對大牛眼,吹須頓足罵道:“你這混小子,老夫為大周殫精竭慮四十多載,豈是你說罵就罵得的?祖宗的土地,一寸不讓,這無關(guān)規(guī)矩而是氣節(jié)。那犬戎人乃豺狼之行,只知得寸進尺,若我大周一再忍讓,才是覆滅之途。”
“老司徒的氣節(jié)在下欽佩,可老司徒可知我大周還有多少兵馬能戰(zhàn)?還有多少糧草可戰(zhàn)?還有多少生民愿戰(zhàn)?如今之際,盲目地死戰(zhàn)才是以卵擊石,自取滅亡。”端木易回擊道。
“哼,兵馬糧草從來都不是問題。犬戎人本就是天子的母舅申侯引來的,自當由他出面驅(qū)逐。而這糧草,無非是從民間多征用些罷了。”衛(wèi)武公雖然仍在垂死掙扎,但言語中已漸無了底氣。
端木易知道這老家伙已是強弩之末,不過在負隅頑抗罷了。心中也松了一口氣,言語漸漸變得和緩起來:“老司徒風骨可敬,晚輩佩服佩服。但司徒可知,如今戎禍橫行,戰(zhàn)亂頻頻,蒼生離亂,田園荒蕪,我從邊陲到豐鎬這一路行來,所見的大周是何等的殘破?百姓苦苦經(jīng)營了幾輩子的土地,諸侯覬覦,犬戎踐踏,而今連天子都要刮上一刀,這是要把人往絕路上逼啊。如此行徑,是放之桀紂尤不可為的!現(xiàn)在的西岐,已經(jīng)經(jīng)不起我們一戰(zhàn)了!”端木易說得情真意切,言語間思及已然失去的家園,當下愴然淚下,語聲蒼涼。
殿中百官在他的感召下,不少人竟也涕泗橫流,掩面而泣。
衛(wèi)武公本還想再做掙扎,但見大勢已去,況且端木易之言情真意切,不無道理,一時竟也心里凄苦,說不出話來。
這時反倒是姬宜臼率先冷靜了下來,看著默然不語,低頭垂淚的殿中百官,朗聲說道:“老司徒乃安邦治世之臣,所某之策也是治世良策。但就如端木卿家所言,如今的西岐早已成了亂世,若不東遷,不只我們要亡,大周要亡,就連黎民百姓也要跟著亡。我若是當真做了這等事,只怕九泉之下,更是無顏面對列祖列宗。眾位愛卿,此事就這么定了。各位回去安頓一下,帶不走的東西,就賑濟災(zāi)民吧。十日后,我大周王廷東遷洛邑。”
語畢,殿內(nèi)眾臣除衛(wèi)武公外紛紛叩拜,山呼天子賢明。
朝會終于在這么一片祥和的氛圍中結(jié)束了,眾臣退去,端木易獨自留了下來。
姬宜臼平靜地看著面前這個少年,心里卻早已波濤洶涌。他明明比自己還要年少弱小,卻為何能有如此強大的號召力和感染力?自己是否真的能駕馭得住這個非同尋常的少年?他的存在對自己的威脅又有多大?一連串的問題沖擊著這位年輕天子思緒。
“陛下。”端木易把姬宜臼從心亂如麻中解救出來。
“哦,端木卿家,今日之事,卿家當為首功,我欲賜卿家高官厚祿,把卿家留在身邊輔佐社稷,卿家可否愿意?”姬宜臼正色道。
其實,剛才天子出神之時,端木易也在暗暗打量著他。這個新任天子的城府心智,確實遠非常人。剛剛自己在殿中舌戰(zhàn)司徒之時,一直也在悄悄觀察著他。無論殿內(nèi)的群臣被自己的言語挑動成如何模樣,天子卻始終能很快定下心智,恢復冷靜。尤其是最后,連自己和司徒都已陷在情緒里無法自拔,他卻能在當時抓住時機,穩(wěn)定大局。這種冷靜,冷靜得可怕,冷靜得讓端木易不寒而栗。
本來他還有報仇大業(yè)未成,不愿為官,如今察覺天子的心計,更是心有余悸,不敢伴虎。所以,他果斷地拒絕了天子的“好意”。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賞賜?”姬宜臼略感詫異,心中更是生出防備。
端木易聽出了他言語中的戒備,當即拜倒在地,故作惶恐地說道:“臣為陛下謀大計,乃臣之幸也,不敢另求封賞。只是秦君對臣有知遇之恩,臣斗膽為秦君求一賞賜,望陛下恩準。”
姬宜臼顯然沒想到會是這么個結(jié)果,只好說道:“嬴開孤是一定會賞的,只是孤倒想聽聽你為他求的什么賞賜?”
端木易再拜,惶恐說道:“陛下贖罪,臣斗膽,為秦君求西岐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