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打開大理石圓桌上的橘白雙燈，桌子上摞了兩堆書，一摞是春饒之海四部曲，一摞是《我已經結婚了，心情還不好》、《且聽風吟》、《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和《罪與罰》

“你怎么了？”雪用胳膊肘碰碰他。

“啊？”

“你剛剛好像在發呆？”

森知道自己失去意識的毛病犯了。他沒說話，只是把雪抱在懷里，摩挲她的短發，然后拿起冰冷的鋼筆在空白的筆記本上沙沙寫起來。

他這樣寫道：

這塊平原與世隔絕，星空很清晰。但重要的是，這里只容得下兩個人。

森一陣迷糊，在地上無力地翻滾了兩下，就像風滾草一樣。他拉著雪伸出來的手站起來，一種既視感倏地一下閃過。他想了一會兒，原來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雪也是這樣伸出援手。

雪會不會有一些我不知道的呢？他想。

“真棒啊！”

他聽到雪的感嘆，看了看左邊；月兒宛如晶瑩冰塊上的彎刀，一望無垠的草原在風的按摩下窸窣作響，頭上的星星發出黑紫色的光。

他站起來，腳下淹沒馬蹄那樣淺的草叢癢癢的，撓著他的腳踝。

“你真棒。噯！”她挽著森的胳膊。

“這兒缺點氛圍，有火坑篝火那樣的東西就好了。”

話音剛落，身后傳來噼啪聲，他們轉過去，看到一簇大火抖動著身子，騰起星星點點的碎火苗，把周圍的淺草影子映在地上。

他們圍在篝火邊，感到很溫暖。

森看到雪清純的側臉，猶豫了一下。雪內扣的短發被風吹得凌亂。

“喜歡我的？”森問。

“嗯。”她點點頭。

“永遠？”

“是。”

“那是怎樣的？”

他們的后背沒有照到火光，所以都縮在火邊。兩人蹲著，臉上映著猩紅。

“怎樣的？”

“形容一下你的愛。”

森見她停頓下來，看著火陷入沉思，他也耐心等待；看她臉上的橙光，和瞳仁里的火影。

耳邊能聽到的依舊是火和柴碰撞產生的爆竹聲和風親吻淺草的窸窣聲。

“即使星空沉淪，我還會愛著你。”

“什么，”他回避她直白的眼睛，“不夠，一點也不夠。”

說完，他強迫自己去看雪的眼睛。那雙森樂意拿去尋找光明的眼睛。

見她重新陷入沉思，森感到心滿意足。他覺得，雪認真的態度就是一封情書。

一種比篝火帶來的溫暖還要熱烈的情感包裹住他，就像是掉在雪坑里的發紅的炭。

他緊緊握住她纖細的手。

雪看森一眼：

“如果，能釣到那條大魚，才能得到你，我會毫不猶豫地上船抓捕它。”

“什么大魚？”

“老人與海里的。”

森想著書中那條大馬林魚，老人抓到了它，它卻被成千上萬條鯊魚搗碎。如果讓雪去釣，這樣柔弱的女子恐怕會丟掉自己的性命吧？

但森只是說：“你知道書？”

“你知道，所以我知道。”

森想了想，說：

“我愿意在你坐過的地方看上一千萬本書，直到你回來。”

“哪里，”雪的笑容沐浴在橙色里，“我本來就在這里，不用等。”

森欲言又止。

其實他想表達的是：要是有一天你不……

“看啊！”雪跳起來。

他聞聲抬頭，看到一陣陣流星雨劃過星空，轉瞬即逝。他閉上眼睛，心里念著：

希望永遠在一起。

森討厭形式主義，這次卻主動打破原則。

“你許了什么？”看到雪也跟著許愿，森好奇地問。

“我……不告訴你。”

“什么啊，快說。”

“啊，不！”

森不想再逗留了，雪就說：

“我們回去吧。”

還沒等森答應，他們就回到了大理石圓桌。他借著只夠照亮客廳那一小片區域的兩盞橘白色燈泡，看了一下掛在墻上的時鐘。

“三點半，很早。”——“我以為過了很久了呢！”

森覺得已經同雪一起創造了快樂時空，感到心滿意足。

雪突然靠近他的側臉，又縮回去，紅著臉低下頭說：“能不能去其它地方看看……”

“嗯，如果可以的話。”

他走到書架邊，打量著上面那些書的書脊，想著從中獲取靈感。

他坐到日記本前，寫了這么一句話：

在美麗的山坡上，隨著時間推移，黃昏像星辰進發。這里只有兩個人。

森覺得這一次的要求有點過分了。竟然要求時間撥亂。他沒什么把握，在客廳里來回踱步。客廳幽幽暗暗，他看著雪，感到人影綽綽。

“噯。”雪說。

還沒等森倒完熱水，他們就來到了山坡的脊背。

火球把一朵朵云燒成燦爛的彩色棉花糖，一棵大樹在他們之間分割。夕陽的線條刺穿枝椏的間隙。

“真是夢幻！”森感嘆道。他繞過大樹，把雪的手掌放在手心里。

兩人在山坡上陟遐不息，似乎只是為了讓落日的余暉變得微不足道。

森停下來，看到雪融入陰影中的側影，像墨水人一樣飄逸仙仙；她的碎發在風中舞動，臉部的輪廓曲線在發線中隱隱浮現。

對他而言，這是一種窒息的美感。

這棵樹由于過于龐大，森覺得它是參考地標，“大樹山。”

雪幾乎要流下眼淚：這約莫三十米高的銀杏樹長得如此美麗，金黃色的葉子就像是秋天的來信。

現在的日落更是美不勝收，它把每朵割裂開來的軟云的輪廓鑲上火紅色，莊嚴地徐徐落下，大方地留下它破碎的記憶，最終墜向黑白色的地平線；地平線的色澤漸漸變得神圣，與火球融為一體時，彩色棉花糖的傾城絕貌也被攫取，成了灰白色的云絮。

他們兩個相互依偎著，目睹天空從虹色變成淡藍墨色，直到殘月從另一邊隱現出來。

他把雪的頭緊緊抱住，對她說：

“你的美不像這樣白駒過隙，它深深烙在我的腦海。”

雪看著他，看著銀杏樹的落葉。

原本感到暖和的空氣逐漸降溫，森搓搓她的右臂，想讓她溫暖一點。這時他認為現在的氛圍已經有點欠缺了。日落后的星辰，只要缺乏篝火，對兩個人來說就談不上什么了。

他心里想，要是地上開滿柳葉馬鞭草就好了。不過單是這一點也只是瞎子眼前放煙花，毫無功用。因為天色開始漆黑，即使地上開滿了仙人掌也沒人知道。

“得來點光源吧？”雪問。

他重又想起雪對自己的想法看得很清楚。

森想起一個絕妙的主意。

他們眼前旋即出現了這樣的景色：

草地上長滿仙境般紫色的草，其中夾雜著鮮紅或黃色的花朵。他們本來是看不到的，但在其中飛舞的螢火蟲拖著金色的神跡在浮空中劃出似有若無的圖案，照亮了花頭以及這整座山坡。

一眼望去，一片奇跡。

“哇……”雪吃驚地看著仙境般的仙境。

蜿蜒起伏的山坡上閃爍著無數金色的光點，那些花草不像是野花野草，而是像林茵家的花園那樣精心呵護過的。

它們似乎本身就散發著幽幽光暈，而不是光蟲的功效。

若是放在以前，森真會選擇就這么躺在這片琪花瑤草之中，能躺多久躺多久，最好是長眠不起。

但現在他更想嘗遍所有極致的美景。

雪走到樹邊，心里有點難受。她說不上來具體的原因，只是無理由地懷疑這樣的日子真的能持續下去？

這一切是夢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