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丁把井里的水打到澆田用的木桶擔子的時候,他詫異地看到不遠處的三個人向他走來。
他的內心有點波動。自從輟學后,他就一直在這邊幫爺爺干農活,也沒有什么詳細的對未來的規劃了。每當他扛著水擔子,陽光把水面刺得金光閃閃,他的身體遭受勞累時,他就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和對未來的迷惘。
冬天不用種田,他就在這里守著這片土地,維護它,愛護它,仿佛它就是自己的孩子。這時他看到有兩個人來到他的面前。他想,我可能太累了,都看成三個人了。
他驚奇的不是地廣人稀的山林出現兩個舉止富有修養的人。
森大概是因為讀了書,覺得走路不能太隨意;李敏受了林茵的影響,也變得很注重自身的言行舉止。
他不禁想:現在的人身心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嗎?
“我們想來這里看看。”森走近他,說道。
他點點頭:“你們可以到那邊的小屋子休息一下。”
李敏走到小屋子的門口,這里的太陽曬不到她。盡管太陽暖和又不烈。“這間小屋子是用來做什么的呢?”她問。
“以前的制冰房,現在棄用了。我拿來放農耕工具。”
不知怎的,林丁感覺到她身上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攫住他,覺得她很熟悉;這肯定不是那種偶然遇到誰就聲稱感應到與生俱來的直覺的狂妄,這一點他敢肯定。
我見過她嗎?林丁想。
他踏著青色防水靴,在冬日的農田間走來走去。李敏和森從小屋子看去,就是一個成熟的男人。
李敏看著林丁黑黢黢的肌膚,感到很憨厚老實。
李敏問森:“茵她怎么樣了……”
森放下雪的手,思忖了一會兒,“她在學校打了人。”
“怎么回事?”——“不可能吧?!”
“她性格完全變了。染成一頭橙色,騎著摩托車……”
森看到李敏一副木偶匹諾曹般僵硬的臉,就不再說下去。
他也沒打算把林茵打自己的事說給她聽,因為他并不想破壞林茵在她心里的印象。
李敏的心口像沙土凝成的小石塊,落到地上啪嗒破碎。她重又想起那天跟林茵的通話……
“是我害的。”李敏決絕地說。
“啊?”森看著雪說,“你想太多了。”
林茵的聲線在李敏的腦殼中久久地回蕩。
李敏覺得,正是因為自己,林茵才走向深淵,成為惡魔的代言人。
她感到精神恍惚,為了轉移注意力,她走到林丁的身邊。
森和雪則坐在屋內看著她的背影。
遠離了森,她松了口氣,仿佛少了一個指控她的證人,這樣就能減少自己的罪惡感。
即使寒風凜冽,林丁也只是感到腳掌冰冷,身上還是暖和的。他偶爾會瞥一眼不遠處的小屋子,他現在又瞥了一眼,發現那個有熟悉感的女生朝他走過來——他發現四周別無他人——身體瞬間火急火燎,像衣衫起了火似的。
“你在做什么?”
她細膩的聲線像細細的蘆葦,在林丁的心河中蕩漾,喚醒林丁的情欲:“沒有做什么。”
他摸了摸雙臂,感到全身酥冷。真是很奇怪的感覺。
“你叫什么?”林丁問。
“李敏。”說著,她摘了摘野花,碾碎它。就像林茵在綠化帶里碾碎“摔碗花兒”一樣。
林丁的心臟一陣狂跳:“我叫林丁。”
林丁想起來了,但沒有想到她的變化這么大。變得更漂亮了。
見她只是點點頭,他感到很失落。
原先喚醒林丁的情欲,現在轉換為一種深情眷戀。在初中一年級的時候,林丁就認識她了,林丁在那時候就因為膚色和鄉下的口音遭到同學的嫌棄,這一點天真的林丁沒有察覺出來,是一次下課,一個好動的男生當眾羞辱他,他才知道原來人們還會在意這些。他也沒感到憤怒,只是很難過,不知道眼神放到哪里,不知道怎么面對其他人。
這時,一直坐在角落里的李敏拉他一起去辦公室。
“同學間開開玩笑而已,這沒什么。”
老師這樣說道。
事情只是這樣簡單,但林丁一直記在了心里。但夏日炎炎,他們在跑道上跑完五圈集合的時候,林丁注意到女生群體中只有她認認真真地跑,汗珠浸透她的短袖。霎那間,他墜入愛河。
當班級表演的時候,李敏甜美的歌聲伴隨著吉他的旋律;他發現,李敏沒什么朋友這一社交狀態對她來說不是處于被動的結果來接受,而是主動的結果,她的眼睛看透了他人看不到的東西,林丁也不例外。他因此感到很苦惱。
他躲在黑暗的角落注視著她,解刨她身上的每一種優秀的品質,越發覺得她深不可測。他再也不能自持,像任何一個稚嫩的不諳世事的純情少年那樣,幻想為她做任何事情。
他一直不敢靠近他,只像一個普普通通的同班同學那樣對待她,絲毫沒有發覺自己多么猥瑣。直到李敏感覺到了什么,主動約他一起出去玩。
相處了一段時間后,林丁不再緊繃著神經。狂熱的情愫內心的行跡沒有表露出來。
他甚至于不能接受這樣無能的自己,認為自己在鄉下的見聞跟她一身音樂之氣相抵觸;即使李敏對鄉間生活有著無限憧憬。
漸漸的,他再也不能忍受心界各自落在南北極兩端那樣的落差,向李敏介紹一個朋友:
“他的鋼琴貌似彈的很好。”
“要介紹給我做朋友?”
“嗯,三個人也挺好的。”
在他的再三堅持下,鄭可凡加入了他們無聊的散步之旅。這種無聊是林丁心里不安的產物,進而認為李敏向他提問關于鄉下的生活純屬是顧及他的感受。
他自卑到無以復加,以至于可凡加入他們以后,他再也不敢說話,甚至不敢出現在兩人面前;因為可凡比他優秀多了。
一次,他們三個人在公園里散步,那時是清晨,空氣彌漫著沁人心脾的花草味。三人雖說走在一起,但都是可凡和李敏在聊,他只在一邊默默聽著,不時點頭或者應允幾句。
“你喜歡那支樂隊嗎?”可凡問。他身穿一白色學生襯衫和西裝外套,精致的領帶蓋住斜挎黑色包的帶子,顯得帥氣非凡。
他和林丁是一次游泳的時候認識的,林丁一直對他很尊敬,因為他給林丁一種無所不能的感覺。
“喜歡,我喜歡他們的OK computer這張專輯。”
“我只喜歡creeper這首歌,喜歡喬治溫斯頓的卡農變奏曲。”
林丁聽不懂他們的對話,只能在事后去查閱。當他們走在一起的時候,他會低下頭,讓大地埋葬他。
“我去上廁所。”李敏說道。
兩個男生在一條木質長廊坐下;夜晚的時候,長廊上的星燈會發出金色的光芒。
“林丁。”可凡叫道。他突然叫住他。
“什么?”林丁慌亂地看了他一眼,他簡直不敢跟任何人對視。但在這之前,他從來不會怕的。
可凡早就心不在焉,現在更是心慌意亂地踱來踱去。他抓住這個契機,對林丁說:
“我估計是喜歡她的。”
“喜歡”二字如同古老的鐘聲一樣發出巨大的訇鳴,震碎他的內臟。“哪個喜歡?”
“你知道。”
“跟我說做什么……”
“我跟她說吧!”可凡的眼睛在跳舞。
林丁覺得這好像是自己的錯誤,如果他不說“跟我說做什么”,也許就可凡就不會跟她告白心意了。
從此,他再也沒有去關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