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覺得自己面臨著這樣的關卡：如果寫的歌能得到觀眾的認可，自身就會全身心投入到音樂創作中去；如果它的反響不那么好，也許沒有信心做下去了。

這種急迫感讓她有點煩躁，也許就是這鐘煩躁促使自己和茵的關系變得些許模糊。但她又真心想跟他們好好相處。

她真誠希望她們的友誼能夠一直延續下去。

李敏擰開水龍頭，心里想著要是能不上臺表演就好了，但表演能讓校園里的同學都注意到自己，而不是，一個虛無縹緲的透明塑料袋……

她感到心突突地跳動。

“緊張死了。”李敏說道。

李敏雖然性子直白，內心卻畏畏縮縮。

她把簌簌流下的水送到臉上，它們在她的臉上嘩嘩流下。

她關上水龍頭，戴上帽子，走去銀幕后臺。

她感到地面陰沉，抬頭一看，只見烏云緊挨著，像要掉下來似壓的很低。

李敏的媽媽出差了，沒法給她帶傘，想到這她就一陣暈厥。她知道森一向是不帶傘的，森只會說：“我喜歡淋雨。”

不遠處，她看到森東張西望的身影。

她跑過去，好像生怕錯過自己。

她走進后臺，熙攘的表演人員擠滿了后臺，只留下一點縫隙，她拿起鋪著紅布的桌子上的吉他，檢查了一下，確定沒有問題。

森說了些什么，不過她沒聽到。現場噪音不斷。

“好！”敏張嘴回應。她正拼命按捺住心情，好像不曾緊張過，但又緊張的要命。她怕開口犯了音調偏高或者偏低的低級錯誤，不覺清了清嗓子試音。

一陣歡呼聲送走相聲小品的時候，她注意到陳妍站在幕后離臺面很靠近的位置，從那里可以透過帷幕縫隙看到舞臺。

敏穿過排列整齊的人群——等待上臺合唱的一班人——叫住陳妍。

“嗨。”陳妍看著她招呼道。

“你怎么在這？”敏問。

她語速特別快地說了句含糊不清的話。就在敏想問她在說什么的時候，看到兩位負責撤走道具的男同學掀開帷幕搬著桌子經過他們，她就止住了；主持部的同學用洪亮的聲音說：“接下來有請陳妍同學給我們帶來一首原創歌曲。”聲音經由麥克風在四個大音響中響起。

在新的一輪掌聲中，她踏上舞臺。

四個大音響吐出鋼琴聲，它的前奏異常熟悉。還沒開口唱的時候，李敏的腦門已經熱的不行，眉目跳動不止，臉也顯得紅彤彤的。

前奏是李敏喜歡的調，她開始唱，她唱得很優美，是一首李敏熟悉的原創歌曲。李敏覺得她唱的太好了，飄飄欲仙，真的應該向聽眾要門票才行。她真的比自己唱的好聽多了！

這讓她懷疑自己努力了那么久的意義。

她在臺上唱著李敏的創作，表情豐富動人，好像完全領會到李敏自己寫的歌詞中的精髓。

“愛是病。”

她唱出這么一句。

李敏想，就像個神經病患者。

她收拾著背上吉他，把塑料瓶里的礦泉水一飲而盡，轉身就走。

“哎，你哪去。下一個就到你了。”指導老師拉住李敏的手臂。

她掙開那位老師。

李敏想：“我太遲鈍了，對妍，對神經病患者的存在視而不見？”

“怎么可能？”

她奮力逃離現場，撇開眼神呆滯的老師。

如同一次失敗的水箱逃生魔術，無論怎樣掙脫都只能停留在那里，直到精疲力盡。

黑色皮套護住的吉他在她的屁股上來回彈動；直到她跑出校門，才把感官留給滿臉的淚花。

李敏首先想到的是：她錄了自己的歌，然后用鋼琴演奏一遍和弦作為伴奏，這首歌就成為她的了！

她舉起手——用了全身力氣——攔住一輛公交車，低著頭塞進皺皺的紙幣，坐在空蕩蕩的車廂內一處靠窗座位；空調冷氣透過西裝男子的胸脯徐徐撲面而來，夾雜著的樟腦丸味讓人有種凝重感。嘈雜的沸騰聲、悶躁的氣流、焚身的欲望、心機的熱浪——一股腦被她拋到南極地的冰川之下。

現在，一幕幕不忍回想的畫面充滿惡意地在她的腦海中插隊播放，再怎樣按下暫停鍵也停不下來。

她強迫自己去想鐵軌：那條長長的鐵軌。

李敏突然決定要去那里。

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流，茵的問題讓她大氣不喘，感到自責，現在又因為這件事……

她感覺想哭，卻一點眼淚都沒有，而不想哭的時候卻一直哭。

李敏盡量平復一下自己的心情：冷靜。

她感覺很冷：怎么會開空調呢，太冷了。

李敏依靠冷靜的腦子找出一條特別符合這種場合的歌，這個時候充分發揮這種能力讓她感到可悲。

她不愿去找，不愿讓自己更加傷心難過，只能把注意力放到窗外。

窗外的建筑物越來越少，一座大樓、一盞路燈、一叢灌木，最后全都不見了。

不知道過去多久，車停了下來。

她走下公交車。

比空調房更冷的風迎面而來，把她臉上逐漸冷卻的熱淚吹得冰涼。

走了一段距離，她看到不遠處，一條熟悉的、被古老的車輪一次次軋得飽經風霜的長長的鐵軌一直延伸到遠端；她興奮地跑過去。看到自己經常坐的長石凳旁邊坐著一個男生。

她緩慢走過去，低頭掩飾自己的心情，坐在長石凳子上。

和影子黏在一起的一縱橫電線桿像孤獨的指路人，陪伴著一條條軌枕，通向遙遠的彼岸。

這時候天空黑云像手掌一樣正壓向地面。

天氣陰冷已經很久了。

李敏想：我才不在乎。

這種天氣卻讓她的心情降到冰點，為了讓自己的心情更差一點，她特意找到那首歌。

她戴上耳機，推進到里面的高潮部分歌詞：

你在臺上唱著我的創作

布局謀篇像本悲情小說

你太擅長表演

表情淡漠反倒有催淚效果

我在臺下已經開始感動

大屏幕里忽然給我鏡頭

微笑揮揮手

多懂事的觀眾

驀地，她沒腦子一樣號啕大哭起來，直到地板被她哭得暗沉沉的。

原來是雨。

雨并不是滋潤無聲。只是她沉溺于自己的悲河，沒有絲毫察覺。

起初只落下星星點點。她竟然以為是自己的淚水。隱約感覺有人給自己遮雨了，她也只是放聲大哭。

雨充滿惡意地叩擊傘面。

李敏討厭雨。

“這次最最討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