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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彈指

  • 韓冬
  • 遠行的路
  • 5186字
  • 2020-11-01 11:05:39

門外之人長笑之間,刻意提振勁道,聲音只在方家院內震蕩。

此人笑聲氣息悠長,連綿不絕,顯然是難得一見的高手。雖不知來意如何,但觀其所為,只怕并不令人樂觀。

方遠之臉色微變,兩個兒子方剛方勇上前一步,站在眾人之前。江流見氣氛有點緊張,也準備護住方靜。卻被方靜輕哼一聲,一手擋在一邊。

笑聲之中,門口走進八個人來。當先長笑之人,三十出頭年紀,身形頗高。眉眼方正,一身錦衣打扮,氣度不凡。

左首一名五十多歲老者,一臉精明,神情之間怡然自得。面相與錦衣之人很是相似。

身后六條大漢,一色黑衣勁裝,腰間各自挎著一柄制式長刀,滿身彪悍之氣。舉止之間,帶著官府衙門的做派。

錦衣人進門之后,對韓冬掃視了一眼,腳步些微停頓,已是對韓冬的強大有所感覺。只是自恃身份,也不太在意。

眼神掃過韓冬身后越心馨,卻被她無暇顏容所攝,停住腳步,雙眼盯在她面容之上,愣在當場。

韓冬心中不滿,輕輕跺了跺腳??此浦皇怯|了觸地面,一股大地隨之震顫的感覺,卻在所有人心中升起。

錦衣人心中一震,驚疑不定。平日所見高手不少,也從沒有人給過自己這樣的感覺。

方遠之當初與韓冬甫一見面,就覺此人氣勢如淵似海,站在其身邊,有種小舟在大海遇到颶風的感覺。今天一見韓冬的威勢,已知自己并沒看錯,心中不由一定。

且不說場中其他人的想法。到底是經過戰場搏殺,氣血旺盛。見到來者之意不善,方靜一把掀開身前的大堂兄,厲聲喝道:

“什么人?隨便闖入民宅,也不告知主人一聲嗎?這是哪來的規矩!”

錦衣人正要答話,方遠之攔到方靜身前,抱拳說道:

“原來是大坪汪老哥到了!汪老哥大駕光臨,可是有什么事么?這位大哥面容俊朗,器宇不凡,與老哥您如此相像。可是在田大將軍麾下效力,貴府大公子當面。在下有失遠迎,還請海涵!”

在方遠之迎訝之時,方剛小聲告知方靜這些人的來歷。韓冬五官何等敏銳,早已聽得清清楚楚。

原來這汪姓老者名直,乃是與七里鄉相鄰,大坪村的村長。兩村居民世居于此,也曾為山中獵物,河渠水源有過爭執。

但兩村之間婚嫁不禁,親眷頗多,平日都能相安無事。最近幾年,汪直長子汪明,得越國大將軍田橫看中,在大將軍府上聽差。

汪直自認為有了依靠,眼紅七里鄉集市的熱鬧。經常鼓動大坪村村民尋釁滋事,想將集市搶到大坪村去。

汪直聽到方遠之的話,也是哈哈笑道:

“都說七里鄉方大最是眼尖嘴利,無禮也要被你說成有禮。我家汪明何等身份,別說你這個小民之家,就是府尊,縣爺的府邸也能去得。還問什么規矩!豈有此理!”

方遠之伸手攔住正待向前的方靜,和聲說道:

“汪老哥說的是,這是家中侄女。一直在外孤苦伶仃,缺少管束。前幾日,才尋回家中。確實不知禮數,若有得罪,還請擔待!”

方遠之本對汪直的話語心中暗惱,只是春節將至,也不愿為口舌之爭壞了心情。假意訓斥方靜,言語之間卻是讓對方擔待而已。

汪直人老成精,哪還有不能明白。只是心中早有定計,還有大事要說,也不愿糾纏于此。臉色一沉說道:

“即是年幼無知,往后注意也就是了。方老弟!老哥今天過來是有一件喜事與你相商。此事若成,你我都算是這兩村百姓的大恩人了!”

方遠之雖聽他說得如此鄭重,但素知此人老奸巨猾,不會有什么好事。也沒請他們入內奉茶,眼神假意懇切,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汪直見方遠之對自己所說,并不熱心,也不以為意。徑自說道:

“我這汪明孩兒,雖遠在大將軍府上當差,卻一向關心故土百姓的生息。見家鄉父老生計艱辛,竭力為大家找了一條大道。此次特意煩請大將軍收我精壯入軍。大將軍體恤民情,同意此請。命我兒回鄉組織青壯,入帳下聽用。”

汪直很是得意兒子在田府中的地位,沾沾自喜的掃視院中諸人一眼,繼續說道:

“大將軍還感念我等報國之心,特令京城全家戲班,定于初五開始,在我山鄉僻野,連演十日,直至元宵佳節,以示殊榮。

說到此處,汪直得意之色更濃。好似自己計謀借勢而行,策劃天衣無縫,方遠之已無力掙脫。輕聲咳了兩聲說道:

“大將軍高義,我們也不能無所表示。大將軍位高權重,對黃白之物,也不會放在心上。我等只能選出最強之人投軍,才能以報萬一。好在,我們兩村祖上都曾從軍,立下過戰功。后輩兒孫雖無大志,但家傳武功,卻均未落下。”

說道此時,方遠之已有所覺,方靜與江流卻怡然無知。韓冬與越心馨眼神交匯,相對一笑。兩人對這汪直所謀已了然于胸。

果然,只聽汪直說道:

“想到你我兩村一向同氣連枝,特來與你商議共襄此舉。呵!呵!只是此次名額有限,參軍之人還需斟酌。”

說道此處汪直自矜的笑了笑,才繼續說道:

“我轉念一想,不如參考軍中選士,設一戰擂,力強者錄。并以此形成慣例,每年舉行,也能振我兩村武勇。方老弟!這入得軍中,說不準就搏一個封妻蔭子,起居八座。你說,到時是不是你我就是這兩村的恩人?”

聽到這時,方遠之已全然明白。這個汪直好生毒辣,說是前來商議,其實就是借田橫之力,要將七里鄉精壯一網打盡。

不依此事,是為抗命。依得此事,人在軍中,眾人性命就操于這汪明之手。此事若成,自此以后,七里鄉就需以大坪村馬首是瞻。

況且,只要這唱戲、擺擂形成慣例,兩村集市之爭,卻也無需再提。人都有向眾之心,大坪村如此熱鬧,人們哪有不蜂涌而至。汪直一箭雙雕,確實老辣。

方遠之正自沉吟,方靜也回過味來。雙眉一翹,方遠之沒有拉住,已沖到汪直面前,單手一指,怒聲說道:

“什么擺擂不擺擂,說到底,還是一個‘打’字,既是如此,先打過再說。”

汪明先前只是專注于越心馨傾國之貌。這時見方靜躍出,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且另有一股颯爽之氣。心中不由一動,也走了出來說道:

“方家姑娘果然痛快,在下愿與姑娘切磋一二,只是你我二人交手,卻需有個明目才好?!?

方遠之正待上前攔住二人,韓冬腳下微動,一只手已按在其肩上。韓冬勁道連當世名將也慨莫能抗,豈是方遠之所能抵擋。

方遠之只覺肩上如壓山岳,身體動彈不得。心中一陣大驚,早知韓冬氣勢恢宏,一定是當世高手。卻不知僅僅只需支手,自己的力量在他面前,直如蜉蝣撼樹。

要知自己在這蘇縣之內已是有數高手,卻真與之搏殺只怕非其一合之敵。心內正在思付,韓冬攔住自己,是何意思。

韓冬已一按即收,阻住方遠之就回到原處。與越心馨相視一笑,兩人都知彼此所想。心中更是歡喜。

二人同時想到需破此局,首要關節在于確定設擂之處。

全家班雖未曾聽過,但汪直說得如此煞有其事,可想而知在越國名氣甚大。既是田橫下令,戲臺搭建在大坪村,已無爭議。

擺設擂臺卻是汪直自作主張,還可爭取。汪直老謀深算,不易沖動。而汪明雖武功高深,卻先是被越心馨艷光所攝,后又迷醉于方靜秀美。

此人性情略顯跳脫,可堪利用。正巧汪明受方靜言語所激,主動提出比武需有明目。這正是突破的缺口,韓冬才不讓方遠之插手,使汪直有所察覺。

在韓冬想來,只要設擂之處在七里鄉,集市定會越發熱鬧。汪家之人卻是為他人做了嫁衣。

至于精壯投軍,無非是生死搏殺,以命搏命而已。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只要七里鄉之人能抱成一團,卻也無懼身后蠅營狗茍。

越心馨對設擂之處所想與韓冬一般無二。其后之事,卻與韓冬略有不同。

越心馨一國公主,平日對各國之事多有耳聞。田橫官拜越國大將軍,位在眾武將之前。

但上將越月二十年前救過越王越軾,被收為義女,賜姓為越。在越國軍中地位,與薛擒虎頗有些相似。武藝戰功都在田橫之上,位份卻在其下。

只是這越月還有公主名號,在軍中權勢又勝過田橫不少。而梁雨蓿當初,是以方靜之名投入越月帳下。此事正可借之利用。畢竟同是投軍,在何人帳下卻不重要。

方靜心中氣惱,卻非莽撞之人。也知此事的關鍵在于擂臺在何處搭建。

回頭見越心馨對自己微微點頭,眼含鼓勵之色,心中大定。開口說道:

“既是為設擂之事,就應以勝負而定在何村擺擂!”

汪明正為越心馨露出的淺笑吸引,未曾細想,隨口答應道:“正該如此!”

話才出口,忽覺不妥,連忙加上一句:“這是你我兩村之事,卻不是外人所能參與,這點需事先說明……”

汪明雖只是在田橫府中當差,未曾上過戰陣,平常之時也常與府中高手切磋。

對自身武功很是自負,來此之前也已知曉。七里鄉之人,唯有方遠之可堪一戰,其余眾人并不放在眼中。

只是見到韓冬,心知這人武功更勝方遠之,與此人交手,卻無把握。

越心馨聽得汪明所言,美目流轉,看向韓冬。韓冬先是搖頭,然后點頭。

韓冬在武功一道可稱當世大家。只從眾人行止之間,已知各人虛實。

以其眼光看來,世間練武之人,分為三個層次。練武之初,先是鍛身,其二為合勁,再后為練心。

鍛身是為練力強體,拳法有云:一力降十會,一勁破千鈞。勁道雖是無形之物,卻最是剛猛,身體基礎未曾鍛實,勁道之剛烈不堪承受。

待得全身勁道合而為一,身體發膚皆能如臂使指。手握草芥,也能將身無勁道之人所持神兵利器一刀兩斷。這時卻是到了肉體所能達到的極限。

此時猶如木桶盛水,水滿則溢。需另辟蹊徑,跨入練心的層次,才有繼續進步的可能。

眼前眾人,除方遠之與汪明兩人進入了合勁層次。其余之人包括方靜,都還只是在鍛體之中徘徊。

韓冬在軍中之時已進入練心之境。被薛擒虎所傷之后,生死之間,更能激發人體潛能。卻已進入更深的領域。

剛才先是搖頭,表示方靜非是汪明對手。其后點頭,是指自己能勝過汪明。

越心馨明白韓冬之意,回眸一笑,娉婷而出。汪明只覺滿天光彩全匯聚到眼前之人身上,一時忘了繼續說話。

越心馨看了看跟在身后的韓冬,對汪明說道:“不知汪公子所言,何人是內何人是外?”

汪明只覺聲音悅耳之極,仿佛自天外傳來。愣神之間,聽到汪直在身后輕咳才明白過來。生怕唐突佳人,壓低聲線說道:

“自然是我們兩村之人為內,它處而來之人為外?!?

越心馨笑道:“汪公子所言謬也!正如令尊所指,擺下擂臺是為國選才。既是選才就應不拘一格,何況我們雖是外來,卻早將七里鄉當作家鄉。并得方大伯首肯,已讓我等落戶于此。怎么能說我們是外人呢?難道汪公子還懼怕我等幾個弱質女子不成……”

汪明見越心馨言語轉折之間,宛若鶯啼。自覺不能在此柔弱佳人面前,有所示弱。急聲說道:

“姑娘所言倒也有理,讓你們參加就是了。我等男兒,生于天地之間,自當勇往直前,卻是沒有什么需要害怕的……”

見到站在越心馨身側的韓冬,心內一陣妒忌。后面的話語有著對韓冬挑釁的意味。

越心馨側身對韓冬笑笑,對著他伸了伸自己粉紅的舌頭,這是她與方靜平日安撫對方的小伎倆。這才回身對汪明正色的說道:

“我這仆人,自侍勇力,平時卻總是不聽招呼。汪公子世之豪杰,不如你幫我教訓一下。也讓他知道天高地厚……”

到了此時,越心馨不知不覺之間,已將汪明逼進了死角。汪明把心一橫,不顧汪直在后咳嗽不停,回答道:

“就依姑娘所言,只是比武切磋,貴仆如有損傷,還請姑娘恕罪?!?

越心馨盈盈一笑說道:“公子放心,他這人皮粗肉糙,受傷也不礙事!”

話語之中針對韓冬,好似伴侶之間的玩笑,更是讓汪明心如火焚,恨不能即刻就將韓冬擊倒。

汪直見汪明沒有按原計劃行事,并不十分在意。據他所知,自家兒子的武功已進入戰將層次,就是在將軍府中也罕逢敵手。

卻是不信在這窮鄉僻野,還有人能與之相抗。此次田橫允其回家召集鄉勇,也是看中了他的武功。

雙方再無二話,兩人分立院內空地兩側。雪花飄飛而下,院中已是一片白色。

汪明站立場中異常慎重,他心知對面之人氣勢雄渾,應是難得一見的高手,此戰需格外小心。他從未上過戰場,未曾經歷過生死一線的搏殺,感覺卻是稍鈍。

面對韓冬,不需高手,只要是經歷過戰陣的老卒,對韓冬所散發的一絲殺氣,也會感到驚懼。這是從靈魂深處滲透出的威壓。

越心馨對韓冬輕吐一口氣息,韓冬點點頭,已知她并不擔心自己會不是此人對手。而是需要自己以雷霆萬鈞之勢輕取對手,震懾才是此戰關鍵。

韓冬微一側步,伸出右手,向汪明一招,示意他先出手。韓冬手掌極為寬大,有如玉石雕刻而成,隱含擎天的威勢。

手掌微動,中指一曲,拇指輕壓,好似意以彈指而退強敵。在飛雪之中,神情說不出的閑適灑脫。

汪明不由心中一喜,武功教技最忌輕忽大意,獅子搏兔亦用全力。此人托大,卻是正合心意。心念一轉,腳下猛然蹬地,借著風雪之勢已撲到韓冬身前。

見到依然不動如山的韓冬,右拳順勢一擊。在汪明心中,這一拳仿佛借天地之威,氣滿神足,勁道彌漫,兩人之間的雪花都被引動?;砣皇亲约浩缴詠碜盍鑵柕囊蝗?。

看到這一拳,旁觀的方遠之臉色也變得異常嚴肅,若是自己在場中,除了暫避鋒芒,好像沒有更好的辦法。

這汪明能得大將軍田橫信重,確有其道理,只此一拳已能與一流戰將相媲美。

拳鋒未至,殺機已然將韓冬身遭籠罩。

韓冬臉上笑容依舊,拳風將他額頭幾縷頭發吹動。手上中指一彈,正中如流星飛射而來的拳鋒。

嘭!

一聲沉悶到極點的聲音在院內震蕩。

汪明自得的神情還未消散,迅捷前撲的身體,肉眼可視,在空中沉凝一瞬,倏然向后拋飛。滿臉驚駭才驅散了滿臉自得之色。

彈指而驚雷,讓場中一片肅然。顛覆自身理念的結果,使最喜熱鬧的方靜也忘記了喝彩。

汪明身體貼著墻壁緩緩滑下。

韓冬依然保持交手之前的姿態。飄飛的雪花仿佛也被他這一指所震懾,只是在他身邊旋轉,卻不愿掉落在他身上。

汪明站起身,恨恨的瞪了韓冬一眼。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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