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中午時分,這塊地區的街上空無人影。沿街排列著不大的建筑物,等距離排開的電線桿的濃重影子投在地面上。河段水干見底。白花花硬邦邦的泥塊,猶如巨大古生物布滿雛紋的死尸一樣鼓漲出來。河岸用來裝卸貨物的寬大石階,現已派不上用場,惟見豐茂的雜草順著石縫盤根錯節。舊瓶子和生銹的機器零件從泥土中探頭探腦,這塊區域在這個城市中日益腐朽。
克南在車上睡著,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我推了下他的胳膊,他疑惑地說,啊,到了?
恩,到了,就在這,沿著前面這條小路進去就是。我向他比畫著。
怎么會是這,那附近是不是有個廢棄的舊工廠?
是的,難道你來過這個地方?
我不止來過,因為以前我爸在那家廠里工作,我還在那住過一段時間,不過只是小時候的事了,搬家后沒再來過,我爸現在當然也不在那上班了。
不會那么巧吧,那邊就只有一座住宅樓,你就住那上面?我一邊走著一邊向他描述,又有著對的話表示懷疑的態度。
我住一樓,房屋有五層,座東朝西,沒墻外磚,紅磚石灰砌成,光線并不十分充足,樓梯是鐵質的,扶手被油漆刷成紅色,因為每層四戶人家所以過道很長,每戶人家大約六七十平方米光景,陽臺面對著山坡,對吧??四蠟榱俗C明他的確住過這里,一一向我描述著有關房子的一切信息。
我愕然。我的意識完全被他黑洞似的的話吸引進去。
沿著這條路直走,為了走捷徑,我們穿過對面山下茂密的樹林。運河岸邊,寂無人息的廢工廠和圍墻將房屋包圍。門扇緊閉,窗口玻璃蕩然無存,墻壁爬滿常春藤,安全樓梯的扶手銹透斑斑,雜草叢生。五層樓高的房屋矗立在我們的眼前,在我腫起的眼瞼上,肌肉的抽動異乎尋常。我在房屋前仰望天空,風吹動樹枝發出干燥的響聲?;剡^神時,克南終于問出本質性的問題,那么,你帶我來這又是做什么呢?
尋找歷史的真相。
你所說的鬼魂又是怎么回事?
進去再說吧。
克南在路邊揀來一塊石子,蹲在畫了一個圓圈,畫完一個,又在稍離開些的地方畫同樣規整的圓圈。我禁閉雙唇等待他做完一切后向我解釋,與鬼魂打交道之前必須做些準備,你先站到圓圈中,它會綁定你的靈魂,以至于我們不會一去不復返。
克南說話的口氣像個巫師,真不知道作為一個無神論者還懂這么些奇怪的事情,不過我還是按照他的話乖乖地將雙腳踩他畫好的圈子里,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問,這樣可以了嗎?
恩,可以進去了??四弦舱驹诶锩嬲f,你一定不知道前面還有個后門,不過也就我住一樓知道,其他外人察覺不到。
后門,做什么用呢,我們走前門和后門,不是一樣可以進去嗎?
那你就錯了,你不是要調查這里的歷史嗎,當初買下這塊地并出錢蓋造這座房子的人就住一樓,但要從后門才能找到他,當初我就經常和那伙小孩爬到他家院子的枇杷樹上偷吃枇杷,我們先去找找他詢問點你要知道的事情。
他的話讓我感到今天帶他過來是非常正確的選擇,我一直都沒有想到這房子的秘密會隨著我來訪的次數增多而增多,不過還是從心底里希望這是最后一次了。不過原來克南所謂的后門,只是再在石塊圍墻邊繞過一圈后見到的一扇小木門。從門縫里看,門是被鐵閂鎖住的,門兩側的圍墻并不是算高,只要輕輕跳躍就可以知道里面的大概。克南敲敲門,喊了聲張大爺。里面走出一個年紀大約七十歲光景的老人,臉色紅潤,從行動上看,精神算是抖擻的。應該就是克南所熟悉的張大爺。
張大爺把門閂拔開,見到克南有點木訥住了,大概是一時想不起眼前的人是誰都卻又覺得面熟。克南摘掉眼鏡,摸了摸已經被剃的很短的頭發說,我是克南呀,已經偷你家琵琶的那個。
一點不錯,就是你小子。這位張大爺拍拍他的肩。然后很是熱情地將我們喚到屋里坐。我環顧四周也并沒有發現院子里有棵枇杷樹,估計是已經被移植。房子不是很大,里面有簡單的衛生間和貯物室,有單人床,床頭柜上有讀書燈和鬧鐘,有能寫東西的書桌,桌上有臺燈,有罩著白布套的老式沙發,有放衣服的矮柜,有半米高的小電冰箱,上面有可以放餐具和食品的餐櫥。
克南對我作了一番介紹后,事先向張大爺描述著來此行的目的。我則在旁邊適當地插入話題,向張大爺講述煢拓的死亡事件。張大爺聽聞過后先是沉默,但又沒有隱瞞的意思。
他是什么時候搬進來的,這我不知道,早年我就把房子全出售給了附近的工廠,工廠在幾年后倒閉了于是就將房子出售給當地的房地產商,員工也沒有了安頓的地方,雖然后面幾年也有人搬進來,但不是很快搬走就是有人突然死亡,事情多了也就被傳的可怕了,都說那鬧鬼,自然而然也沒再多少人搬進住了。
哦?之前那里是不是發生過一起命案?我想起那天看到的那一幕,或許和這又有點聯系,于是干脆就問了。
是的,那是二十五年之前的事了,克南的父親也大概也了解這事。張大爺站起身伸了下懶腰,兩點的太陽最為強烈,一只黑貓徘徊圍墻之上,然后跳進了院子里,注視著張大爺曬出的咸魚,張大爺給我們沏了一壺茶,繼續說,當時是據說廠里的員工鬧事,為了點小矛盾一對夫妻殺了三個人,那事鬧的挺大。張大爺臉色開始陰沉下來,眉間聚起了皺紋。
具體的說,您知道是什么矛盾嗎?
也沒什么,經濟上的事情,先是小吵,酒后情緒就難以控制了,被害者是副廠長跟兩個車間主任,我記得當時他們是這樣說的,兇手是一對夫妻,當時四十來歲,案發之后他們也并沒有逃走,若無其事地在自家客廳里坐著,真是罪孽。
可是當時是有確鑿的證據證明他們就是兇手嗎?
證據倒忘了,目擊證人是有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是那兇手的學徒,不過后來那案子一結束人就失蹤了,畢竟那孩子不是本地人,回家鄉了也不是沒可能。
那他是哪人?
江蘇的,離南京不遠那塊地區。
常州?我突然想到煢拓的家鄉不禁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