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泯疲累不堪,閉著眼睛問道,“娘怎么突然想起去拜訪不平先生?”
舒母的聲音從暗夜中傳來,“小泯,復仇之事,娘雖不同意。但你我二人至少有一點是相通的,無論是復仇翻案還是忘記一切重新開始新的生活,都須得先離開這個地方。”
舒泯不說話,只靜靜聽著。
舒母頓了頓又輕輕說道,“多讀書是好事,讀書、明理、識人,先生教會你這些,以后無論置身何處,總是活得下去的。”
黑夜寂靜無聲,許久傳來一個“好”字。
舒母心中更是翻江倒海,自己何嘗不想雪恨,但眼下身陷囹圄,要出去都難,復仇更是比登天還難。
舒泯心中是如何想的,自己不是不知道,但她年紀尚輕,不明白這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那些血流成河,自己是親眼看見。
一夜之間,至親、至愛成了亡魂,自己是真的再經不起任何打擊了。
太安大長公主臨走之前交代,不必復仇,不必為往事所累,保全自己,保全青微。
活下去,重頭來過。這些恩怨,不必背負,太過辛苦。
人死了之后,什么都不認得,或許早已轉世成人,重新開始,不必為什么都不知道的亡者背負太多。
自己也想青微離開這些煩惱憂愁,可看著她睡著時緊皺的眉頭和渾身大汗,便知道,她與自己一樣,每每入夢,便是故人。
故人成了亡魂,見過了那樣的血流成河,還怎么能安心茍活?
舒母眼淚又流下來,自己何嘗不是夜夜揪心。
舒母輕輕起身,站在舒泯床邊,輕撫上她緊皺的眉頭。
青微啊,你要明白,我首先是一個母親,其次才是百里林氏月南。
······
天氣一點點熱起來,轉眼已經是六月。日頭越發升得早,舒泯撩起衣擺,熟練地在腿上緊緊綁上沙袋之后,趕緊踏著晨光出發。
她一面啃著饅頭、一面朝后山跑去。
不平先生早早便在高墻底下站著,她趕緊掏出饅頭遞過去。
也是奇了,講課都沒那么積極,教武倒是比自己起得還早。
得知舒泯這個想法之后,不平先生沒好氣地說道,“論文,老兒還是有幾個學生的,不缺你這一個,更何況在這些學生當中,你算不得是拔尖的,資質平平,說出去沒什么面子。”
舒泯:······
非得這么直接么。
不平先生絲毫沒有注意到舒泯難看的臉色,捋捋長須接著說道。
“這論武嘛,老兒我還真只有你這么一個徒弟,當年教老兒這身本事的故人已經離世,要不好好培養培養你,還真就失傳了。”
他認真想了想,一臉嫌棄地看著舒泯,“小丫頭子,你這就是典型的瞎貓碰上了死耗子,要不然哪可能教給你。”
舒泯無語,又有幾分不服氣,爭辯道,“怎么?我很差嗎?”
不平先生瞥了一眼她纖細的手臂,嫌棄道,“瘦得如同麻稈似的······”
“傻大個有什么好······”
兩人毒舌功夫倒是不相上下。
舒泯不理會他,閉上眼認真練習著不平先生教給她的輕功心法,吐納生息,腹下漸漸感到一陣熱氣升騰,渾身舒暢淋漓,鼻息也清朗許多,不像之前沉重粗濁。
只覺得通體輕盈,走起路來,腳下輕快許多。
再度睜開雙眼,只覺得神清氣爽,連心情都愉悅許多。
不禁感嘆,還真是神奇,原以為電視劇里演的輕功啊、內功啊、心法啊什么的都是騙人的,如今方才發覺是自己見識太少了。
不過按照不平先生所說,練習了月余,功法身形就有如此明顯的改變。
“上吧,愣著做什么呢。”不平先生啃著饅頭努努嘴指了指面前的高墻。
舒泯撩起長擺系在腰間,雙手緊緊抓住石塊,腳下穩健許多,不慌不忙地一點點向上攀登。
不平先生時不時抬起頭看一眼,看那個身影一點點變小,一點點向高處挪去。
他雙手作喇叭狀,向上大聲高喊,“留神、注意腳下——”
上頭的那個小身影也伸長了脖子喊回來,“知——道——啦!”
不平先生瞇眼笑笑,“小丫頭子,嗓門倒是大了不少。”
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
舒泯暗暗數著步伐,仰頭看著高不見頂的墻,快了、離一百越來越近了。
······
不行了。
舒泯雙手開始顫抖,她清楚今天已經達到極限了,再強撐只會損傷身體,并沒有好處。
于是果斷地選擇了放棄,足下輕點,迅速返回地面。有時候放棄也是一種明智的選擇。
“還差六十四步。”不平先生走過來,“不過已經算學得快得了。只是比起老兒當年嘛,還是差了些。”
舒泯已經習慣他的傲嬌了,懶與他斗嘴,只認認真真將他教的心法又重來一遍,調整好氣息。
不平先生非說上次沒看清舒泯打的拳,纏著舒泯完完整整打一遍給自己瞧瞧。
舒泯只得按照不平先生的要求,將從前祖父交給自己的拳法又認認真真打了一遍給他看。
“不對、不對。”
剛開始就被叫停了。
“你出力點不對,腰背挺直,手肘收回,不對,不是···你這樣出拳怎么打得到呢?”
“這套拳法本就是這樣的。”舒泯平靜地說道。她知道看上去有些怪異,與尋常拳法不一樣。
那是祖父特意拆解了不少門派武功的招式,逆向編成的一套拳法,輕巧靈動,以柔克剛,最適宜姑娘練習。
百里胭喜靜,不愿意學。
百里鴻倒是喜歡的很,日日纏著他學,只是年歲太小,還未學深,剛學了三成,便出事了。
“這拳法怎么可能是這樣的?誰都不會這樣出拳,這不符合常理。誰教的這是?”
不平先生有些著急,指著自己,“來,你沖老兒出拳。”
“得罪師父了。”舒泯先行告罪。
不平先生十分不屑,“得罪個屁,你都不一定能近老兒的身。小丫頭子,做人要謙虛,不要盲目自信好吧。”
舒泯起勢,神情平靜,“師父,徒弟我是太過謙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