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冬日的陽光像洪水一樣從天空飛奔而下,也沖不破溫度的堤壩。該冷還是冷。
北方的冬天,太陽光是冷硬的,風是冷硬的,空氣也是冷硬的,肅殺氣息。
林墨和陳軒走在回老巢的小路上。林墨偏頭,看到陳軒紅彤彤的耳朵尖,微微咧嘴笑。陳軒看見林墨凍的通紅的鼻尖,也笑了。兩個人開始搓手取暖。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想喝?”
林墨搖頭。她是出了名的酒品差,俗稱一杯倒,所以她除非必要,從不喝酒。
“你想?”
陳軒點頭。
“那就想著吧!”
陳軒輕笑,那人不在,跟誰喝?
(2)
這個冬天很像她離開林家時的那個冬天。冷硬的,毫無溫度的。
劉采萍的出現,打破了林家平靜安樂的生活。林母知道林父和劉采萍之間曾發生過的關系。
林父曾被人設計。他的酒里被人摻了東西,喝完就覺得頭腦昏沉不知事了,醒來以后,床上多了一個劉采萍和一灘處女血。
劉采萍曾是老管家的小女兒,一直喜歡林父,而林父卻不知情。后來,劉采萍的父親帶著一家老小離開林家,再以后就沒什么聯絡。
兩年以后,劉管家給林父打電話說,劉采萍生了一個女兒,交托給了孤兒院,讓林父去把孩子領回來。
原來,當年劉采萍離開之后并沒有和家人一起,而是自己一個人離開了。后來,孩子一出生,就被她托付給孤兒院了。
林父按照老管家給的時間,信息。找到了這個女孩。找到的時候,已經2歲了。這個孩子就是林墨。
這一切,林母并不知情。當時林母懷孕流產,悲傷難抑,林父就提議收養一個女兒,她自己去孤兒院挑中的恰好就是她。
劉采萍的出現,讓林母覺得自己被林父愚弄,并向林父提出離婚。林父不同意。百般解釋這件事。
而劉采萍這次來的目地只是要帶走林墨。林父開始不肯。后來。林父發現,林母待林墨再難以向從前一樣。林父曾經聽到過林母對林墨說“你的媽媽是劉采萍,我不是你媽媽。”
林墨哭。
林母也哭。
好好的一個家亂亂紛紛。
林父同意了劉采萍帶走她,并許諾給劉采萍一筆生活費。每年會打到劉采萍的戶頭,一支付就是十六年,直到,林父聽說那筆錢根本沒有用到林墨的身上,林父便不在匯錢過來,這是后話。。
林墨離開林家的那天,已經7歲。這個童話故事一樣的家,幾乎給了林墨半輩子的溫暖。
從林母不讓她叫媽媽那一刻開始,林墨再也沒有叫過她媽媽。林墨知道,自己和林家之間,已經再也沒有了關系。
離開的那天,林墨什么也沒帶,林母給她把小衣服全部都裝好了,還有零食和玩具。林墨看都沒看一眼,一個人走出臥室,走進客廳,和林舒,林晏再見。和照顧她的阿姨再見。和林父再見。林母在臥室一直沒出來。林墨推開大門,門外站著劉采萍。她走向劉采萍,走向了另一種人生。
她沒有回頭。因此沒有發現,臥室窗戶的玻璃后面,哭泣的林母,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直到她走遠了,再也看不見。
她走到林墨的臥室,推開門,看到她裝好的衣服和玩具零食,哭倒在林墨的床鋪上。
(3)
劉采萍帶著林墨坐著火車,汽車,輾轉過很多個地方。最后在一個小村莊安家。
劉采萍沒有什么特別突出的技藝,學歷也有限。林父匯來的錢,她要匯回老家一筆,剩下的錢,根本不夠兩個人生活一年。最主要的是,她將大頭全匯回了老家,根本就沒剩什么錢。
林墨從8歲開始幫她干活,織網。這個活計需要特殊的梭子。梭子上眼纏好硬繩。把網一頭掛在一個釘子上,搬一個小板凳,梭子開始上下翻飛,一個一個扣子網在一起,一個一個正方形并列分布,一個小時織一掛,一掛1塊錢。劉采萍和林墨兩個人加起來,一天也就織10掛。一天10塊錢。一個月結算一次工資,一個月300元。這就是下個月的生活費。
劉采萍為了節省費用,租住的地方極其簡陋,只有兩間屋子,屋子外面帶一個小院。這里的房都自帶小院,小院的地面就是土。每逢下午,就是一院子泥水,一步不穩就會滑腳,摔個四仰八叉。唯一的好處是,這樣的地面稍微整一整開兩大池子,就可以種些蔬菜。春天種上黃瓜,西紅柿,青椒等,一進夏天,就可以省下不少菜錢。
林墨問過劉采萍,這什么要這么節儉?
劉采萍告訴她,因為她的姥爺治病需要錢。
姥爺病了幾年,林墨的苦日子就過了幾年。她自己不覺得苦,因為她從來也不怎么知道什么是甜。只是偶爾想起在林家的日子,想起她的小哥哥,她會覺得委屈和難過。
后來,她想起他們的時候越來越少,直到她想起來以為是自己曾經做過的夢。
(4)
房勇進入她們的生活,是在林墨十二歲那年。姥爺的病好了以后,林墨的生活也有了改善。最大的變化是,每年的新衣服會多兩件。
她覺得滿足。和劉采萍之間,幾乎沒有什么母女的情分,更多的是相依為命的情感。
那時候,因為林父這幾年匯過來的錢比往年多了不少。劉采萍攢了幾年,在小縣城買了一個二手的房子,林墨得以在小縣城上了初中。
房勇就是在此時,步入她們的家庭。林墨叫他叔叔。
十二歲的女孩,正是性情敏感的時候。房勇此人,給她的感覺,實在不怎么好。
果然沒過兩個月。他就原形畢露。在知道林父給林墨匯錢以后,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了林父的電話,聲稱林墨住院,需要大筆的錢。他說的數目,在當時的年代,足夠林墨換個器官。
林父察覺不對,并沒有將錢匯來。
房勇晚上喝酒時,就罵罵咧咧。“老子給他養著個女兒。他給點錢怎么了?”“越有錢越摳門。”
林墨在自己小屋里腹誹:你自己都需要別人養,還大言不慚替別人養?誰是你養的?你才來這個家幾天?簡直臭不要臉。
林墨看不上他的無賴行徑。原本還顧全劉采萍的面子,叫他一聲叔叔。在那夜之后,看見他就跟沒看見一樣。
(5)
房勇開始打人是在林墨十三歲以后。那一夜,不知道為了什么。房勇動手打了劉采萍一巴掌。林墨走出房間門,就看到劉采萍臉上一個清晰的掌印。
林墨怒視他。拿起雞毛撣子上前照著他的手就是幾下。房勇疼的嗷嗷叫。一個手抓住撣子,另一個手一用勁,撣子就折了。
他向著林墨走來,林墨轉身進了廚房,拎出兩把菜刀。啪的拍在茶幾上。
房勇指著她“你,你”了半天。林墨用手指門“滾。”
房勇灰溜溜的跑了。原來是他賭博輸了錢,又惦記起劉采萍手里的錢。劉采萍死也不給,他就動了手。本來是想讓劉采萍吃疼,乖乖把錢交出來的。
林墨給劉采萍拿冰塊冷敷。
“再一再二,就會再三再四”
劉采萍不吭聲。
林墨嘆了口氣,轉身回房。
一個星期以后,林墨申請住宿,搬離了這個房子。
整個初中林墨都住宿。除非必要,她都不回家。劉采萍過的什么日子,她猜得到,卻沒辦法。
一個人自己不愿意走出來,急死別人也不行。
初中畢業的那個暑假。每年暑假林父會匯過來的錢,在這一年斷了。劉采萍手中的錢都被房勇搜刮差不多了。林墨上高中需要學費1000多。這是公立學校的學費。劉采萍湊來湊去,還差幾百。林墨走街串巷的找工作,都因為歲數太小,沒人用她。交費日期越來越近,林墨去醫院賣了血。湊上了那幾百塊錢。
手中握著那幾百塊,臉色煞白。她一回家,劉采萍看見她的樣子,就哭了起來。
她給林父打電話,因為房勇之前騷擾他太多次。這次說什么,林父都不在相信。最終也沒有匯錢來。
林墨拿著這新鮮的1000多元,交了學費,就再也無力支撐她的住宿費了。
她不想面對房勇和一地雞毛的生活,卻沒辦法。整個高一,她除了必要的教材費,書本費,沒花過一分錢。
高一結束的那個暑假,林墨遇到了第一個貴人。那時正好流行cosplay,因為她長相偏古典,又有一股渾然天成的驕傲,她去幫忙拍照,掙了一筆小錢,2000塊,足夠支付她的學費。
暑假還剩下20多天。她又去餐館打小時工。就是在每天最忙的時候去幫工。按小時計費,一個小時8塊錢。她每天工作三個小時,這樣工作了25天,一共掙了600元。
她將學費交上。剩下的錢花了500買了教輔。剩下的錢,她自己夾在書本里存著。她沒有讓任何人知道。
劉采萍雖然打工掙錢,但是她掙的錢,總是沒到發工資就被房勇揮霍掉。她自己偷偷藏起來的那一些,也只能勉強維持她和林墨吃飯的問題。
林墨對她已經沒有了指望,能自己掙的錢,絕不伸手找她要。林墨知道。她一個人把她養這么大,已經不容易了。
高二和高三這兩年。凡是放假,林墨都在打工掙錢。有時候是照相,有時候是打零工。她計劃著,把錢一筆一筆的省著,就可以把大學第一年的學費掙出來。學費有了,其他就都好說了。
她有時會拿出一筆錢給劉采萍貼補家用。不是每個月都給,而是幾個月給一次。
她這樣攢著,等攢到1000塊,她就放到銀行存起來。她有一個小存折就放在她鎖起來的抽屜里。
等到高三下半年,她攢了差不多有一萬五千左右。她看著存折上存入的錢,1000,1000,2000,就好像看著自己的未來。
快高考的時候,不知怎么,房勇發現了她鎖起來的存折。要把那筆錢取出來去還賭債。林墨自然不肯。
房勇拿著存折,往門外走,林墨跑到門前巴著門框,就是不讓他出去。劉采萍去他手里搶存折,被他一下推出好幾米撞在墻上。劉采萍跑過來和他拉扯起來。林墨趁機把存折搶過來,往自己的臥室扔去。存折落在臥室里的那一刻,林墨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
房勇見存折被搶掉,怒火中燒,“啪啪”左右開弓就往劉采萍臉上扇,不過兩下劉采萍的嘴角就已撕裂。
林墨一腳踹上房勇,房勇不自覺的退了幾步,也松開了劉采萍。
他看見怒火升騰的林墨,一雙杏眼泛著猩紅的光。淫笑著向她走過來。他推了她一把,將她推到桌子上。一手掐住她的脖子,一手撕開了她的上衣。林墨兩只手不停的亂抓。抓傷他的胳膊。抓破他的手。他像不知道疼一樣。
林墨脖子被他按著,不敢輕動,劉采萍被他打懵了,還沒緩過來。林墨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她忽而想起自己頭上有一根簪子。是今年過年時,劉采萍用老銀化開,找老工匠打的。她伸手摸索著那跟根簪子。摸到了。她用盡力氣刺入了房勇的胳膊。房勇的慘叫,讓劉采萍恢復了神志。
她看見被壓在身下的林墨,抄起家里的酒瓶子,照的房勇的腦袋就是一下。
酒瓶子碎裂,玻璃四散,溫熱的血四濺開來。濺在林墨的身上,濺在劉采萍的身上。
房勇癱軟在地。
劉采萍和林墨回過神來,才發現。窗戶外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一個個目瞪口呆。
劉采萍打了報警電話。
房勇后來以強奸未遂,故意傷害罪,數罪并罰,判了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