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市街。

傍晚，小越正和孟婆婆一家圍在一起吃晚飯。

“小云，最近外面很亂，你就不要到城外采藥了？”婆婆一直不放心小越到城外采藥。

“婆婆，沒事的！”小越笑了。

“別說沒事，這兩天街上鬧騰的很，聽說……到處在抓人，大狗子給抓了，孫大姐又花了銀子找人保了才放了出來……”婆婆說著嘆了一口氣，“作孽啊，這哪是查案啊？”

“婆婆放心，我會小心的！”

小越和婆婆正說話間，就聽到一陣哭罵聲，小越和婆婆抬起頭，看見王大狗朝著這邊跑了過來，而孫大娘在后面追著。

“唉，狗子，這才消停了幾天啊？”婆婆站起身來想攔住大狗子，大狗子沖著婆婆扮了一個鬼臉，一扭身子繞開婆婆朝著街口跑去了。

孫大娘跑了過來，她哪里追得上大狗子，早已經跑得氣喘吁吁，根本就跑不動了。

“大姐啊，又怎的了？”婆婆連忙問起孫大姐來。

孫大姐被婆婆這么一問，立刻大哭了起來，“要命啊，他吃不慣家里的粗食啊，他要到外面找那些狐朋狗友啊……他這才剛出來幾天啊，他要是哪天丟了性命可怎么辦啊？”

“二狗子呢？”

“二狗子，他也要往外啊，還好，他聽大狗子的，大狗子不讓他亂跑……”

“那大姐啊，你還是先回去看住二狗子吧，別讓他也跑了！”婆婆勸起孫大姐來，“大狗子你肯定是追不上了……”

小越邊吃飯邊朝著大狗子跑去的街口望去，哪里還有大狗子的影子，忽然他看見……

“唉，我這是造了什么孽呀，為什么要偏偏生這兩個貨啊……”

“回去吧，先回去吧！”

“我這命啊……”孫大姐邊哭邊轉身往回走去。

“唉！”婆婆嘆了一口氣，等她坐下來時，她發現小越扭著頭正在朝著街口張望著。

婆婆也看了過去，只見夕陽下的街頭，一個披著一身晚霞的和尚正朝這邊看過來。

是安叔叔找來了。

小越輕輕的放下飯碗，他走了過去，等走近時才發現安然叔叔消瘦了許多。

“對不起，我想去找你，可是我沒有勇氣！”小越低下了頭，臉也漲得通紅。

“我知道弄亂我房間的一定是你，我也看見你在街上留下的笑臉了！也怪我，我碰見王二狗很多次了，我居然沒有想起來問問他！”

“是我讓他不要說的！”小越抬起了頭。

“嗯，”安然仔細端詳著小越已經痊愈的臉龐，他非常欣慰的笑了，“我看你現在很好！”

“是的，我在這里很好！”小越回頭看了看遠處孟婆婆一家人，發現兩個小孫子正好奇地往這里張望著，“你看，沒有你我也能活下來！”小越笑著看著安然叔叔。

安然顯然是愣了一下，他不明白小越是什么意思，他看了看不遠處的孟婆婆一家人正在朝這邊張望，似乎明白了過來。

“找到你就行了，我走了！”安然笑了笑，他轉身就離開了。

看了安然叔叔的背影，小越忽然很想自己抽自己一個嘴巴，我這是怎么了，干嗎要這樣說話，這不是在氣安叔叔嗎？

小越回到孟婆婆身旁坐了下來，兩個小孫子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們立刻撲了上來抱住了小越。

“他是來接你回家的嗎？”孟婆婆笑著問道。

“奶奶，我想住在這里，可以嗎？”小越懇切地看著孟婆婆。

“行，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孟婆婆笑瞇瞇地看著小越。

“哥哥不走了，哥哥不走了！”兩個小孫子高興地拍著手跳了起來。

小越又回過頭來想看看安然叔叔走遠了沒有，發現安叔叔并沒有走遠，現在他正在不遠處沖他揮手，揮手后他轉身走了。

瞬間，小越鼻子一酸，感覺自己的眼淚就要沖出來了。

奶奶笑了。

“你先在這里住幾天吧，不過，要早點回家，不要等倦了，才知道回家喲！”

…………

夜深了，兩個小孫子早已睡著了。

孟婆婆走到小越的身邊輕輕地說著：“你如果那天要走的話，可不要打招呼，直接走，啊？”

“奶奶，我不走！”小越笑了起來。

“傻孩子，這里不是你的盡頭，頂多也就是你一個歇腳的地方，你的路還遠的很呢！”奶奶笑了起來。

小越也笑了。

“奶奶，我總覺得你不是一般的人！”

“我就是一個老太婆，要說和別人不一樣，可能就是歲數大了一點罷了！”說完孟婆婆又笑了。

…………

第二天上午，安然又來了

“這里太擠了，我給你找了一個地方。”

“不，真的，叔叔，我覺得這里真的很好。”

“我是怕你給婆婆家帶來麻煩，知道嗎？”

“我能給他們帶來什么麻煩啊？婆婆都不覺得，怎么你就覺得不好呢”小越一聽安叔叔這樣說就有些不高興了。

“好吧，有事一定要記得找我！”安然沒有再說什么，轉身走了。

見安叔叔要走了，小越又后悔了起來，心想：我這是怎么了？

他趕緊沖著安叔叔的大叫了起來：“謝謝，安叔！”

安然轉回身，看著小越他笑了，小越也笑了，然后安然揮了揮手，轉身走了。

…………

又是一天，婆婆領了個老漢回來了。

老漢叫范進。

聽婆婆說，這老頭是城東頭一個代人寫信的，因為見他字寫得好，而且又讀過書，于是便請他來教東市街的孩子認字讀書。

孩子們來了不少，可是都沒有紙筆，婆婆就弄了一塊氈布，又在上面灑了一層厚厚的砂子，又折了些樹棍，孩子們拿著棍子，就著砂子，便開始跟這位先生認起字來。

小越看得出，這老漢確是讀過書的，有學問，只是教東市街這些孩子……

東市街的孩子們也沒有幾個真正愿意學的，陸陸續續的來，接二連三的跑了，老漢卻也不急，一直笑呵呵的。

這些孩子自然是不用交學費的，所以這老頭就吃住在老婆婆這兒了，這就讓本就不大的房子更加有些擠了。

現在小越和這位先生擠在了一起，這位先生晚上打呼嚕，這讓小越感覺有些吃不消

小越心想：我還要待下去嗎？可小越又不想去找安然。

婆婆似乎看出了小越的心思，她笑著說道：“我會想辦法給先生找個地方住的，孩子不讀書不行啊，東市街的孩子不識字，遲早總是要吃虧的！”

又過了幾天，有幾個孩子開始會寫自己的名字了，有的居然還會寫父母的名字，這立刻就讓這些孩子的家長們開始重視起來，越來越多的孩子被送了過來，有些家長還蹲在這些孩子們的身后，一來是生怕孩子跑了，二來也可以跟這幾位老先生識幾個字。

這位先生還喜歡講一些故事，什么帝王將相、奇聞逸事……

不上課的時候，這里就成了先生說書的地方，無論老人、大人還是孩子們都愿意聽。

在婆婆的倡議下，東市街的居民們為這位老先生找了一個地方住下來。

老漢越來越受歡迎，只有李老頭不喜歡這位先生，每次路過總是搖頭嘆息，說這位先生在毒害孩子們，讓這些孩子們失去天性，讓這些孩子心甘情愿做奴才！

當然也沒人理會老李頭。

老漢也并不是每天都在這里。

這一天傍晚，他不知在哪里喝了一點酒，搖搖晃晃地回來了，他一回來，街上的人一下子就圍了過來。

他立刻就開始演說起來，小越發現酒真是一個奇怪的東西，它能讓一個嚴謹的人一下子變得瘋。這不，這位先生說著說著，居然稱自己是武學大師，這么一說，街坊里立刻就有幾個小伙子便挽起胳膊想和先生試一下。

“我是武學大師，又不是拳師……”先生這樣一說，大伙都笑了起來。

“都散了吧！”老婆婆出來打圓場了，街坊們一哄而散了。

晚上，天氣有點燥熱，老婆婆哄著媳婦和兩個孫子睡了。

范先生的酒也有些醒了，小越正好沒事，兩人便在門前聊了起來。

“你真的是武學大師嗎？”小越想逗一下老頭。

“你真的是無家可歸的小乞丐嗎？你真的叫沈云嗎？”老漢笑瞇瞇地看著小越。

小越一愣，他看了老頭一眼。

“怎么說呢，這里很好，我不想離開這兒，我不想回家！”小越終于說出了心里話。

有時人真是很奇怪的，人們往往會對自己的親人保持距離，卻愿意對陌生人敞開心扉。

“為什么？有家不好嗎？”

“這里除了窮什么都好！”小越笑了。

“人窮才好，一旦人沒了窮就不知道是什么樣子啦！”老漢說著時一下子變得嚴肅了許多，“我當然不是什么武學大師，我只是一個教書匠，以前希望讀書、做學問能夠考取功名，但希望總被戰火泯滅，在命都幾乎不保的時候我都舍不得將書扔了，我相信這個國家終會走向正軌，而我只要等待就行了，現在……我終于等來了一大把的歲數……”

遠處的天空打了一聲悶雷，老漢停了一下，“我現在才知道我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我居然要求別人為我把一切都搞成現成的，而自己卻要坐享其成……當一切都順理成章之后，才發現所有的一切早就不屬于自己，而自己除了有一個讀了幾年書的腦袋，什么用也沒有……現在，其實后悔當初為什么不把腦袋另在褲腰袋上，也去闖一闖，失去的也可能只是生命而已！”

“沒有生命了還有什么？”小越不明白。

“我現在除了生命還有什么？”

“生命不重要嗎，命沒了什么都沒了？”小越笑了笑。

“如果有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呢？”先生說著看了小越一眼。

小越愣了一下。

街上有了風，老漢已經花白須發飄動了起來。

“你是一個奇怪的人！”小越瞇著眼睛看著老漢。

“你干脆說我是個光說不練的人！”老漢瞪了小越一眼，“你不也是嘛，我也沒見著肯多說一句話啊？”

小越笑了，“我覺得你是一個很有學問的人，只是，我有時覺得，為什么酒會讓人不著調，為什么一個好好先生，一個做學問的，一喝酒便成為一個是什么武學大師！”

“這有什么可笑的，難道武學不是學問？”

小越被問得一愣，他想了想：“是，武學應該是學問！”

“武學當然是學問，就譬如拳法，沒有攻守兼備的拳法，在你攻擊的時候，也是你最容易被攻擊的時候，這就是舍與得，當你權衡攻與守時，你攻不出也守不住！”

雨滴開始辟里叭啦落了下來，兩人急忙鉆進低矮的屋里。老人并沒有停下來，他說得唾沫橫飛，小越聽得津津有味，漸漸地小越從老漢那里聽到了那些悠遠而深邃的道理，兩人不知不覺得的聊了一夜，這一夜間小越突然覺得明白了許多道理，對老漢也愈發尊重起來。

“我覺得你真的是一位武學大師。”

而真的有人由衷的說他是大師時，這位先生居然笑而不語了。

“不在這里的時候，你在哪兒？”小起問道。

“我會這一些活兒，賺些小錢……我喜歡這里，可是……”先生笑了笑，“你知道的……”

小越點了點頭。

“我前兩天找了份工作，教人家的孩子讀書……以后，可能會來得少一些了……今天，啊，應該是昨天了，就是在他家吃了一些酒，胡言亂語了吧……”

“話是有些多，但都有道理！”

“你還打算留在這里嗎？”

“我不是說了嗎，這里挺好！”

老漢笑了起來，“你在這里的每一天，外面都在變化著。如果你守著這里，外面的世界就與你無緣了！”

“那不挺好嗎？”

“可這個世界并不是由著你來的，并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而是他要你怎樣，你必需怎樣，如果外面的世界變得就像一頭猛虎一樣撲向了你，而你又躲不開……”

“那我要怎樣做？”

“天下大勢如滔滔江水向東流淌，停下來，就會沉下去。如果順著水流，水流能把你送到很遠的地方；如果能乘長風，那就能破萬里浪，走得更遠，能看到這個世界的盡頭！”

“如果我只想追溯江水的源頭去看看世界的源頭呢？”

老漢愣了一下，他看著小越點了點頭，然后沖著他伸出了大拇指。

“你這是干啥？”小越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