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低燒(6)

石原瑛再次端起茶杯，杯中的粉紅色液體映照到她的瞳孔里。

張開嘴唇，小小地，試探性地啜飲一口，因為此時茶水還冒著熱氣，還有些燙。

“好喝，很甜……小芹，好厲害……”

封墨的這一杯倒沒有以蜂蜜來增加甜味，不過其中帶著清香的說不出的舒適感，同樣令他印象深刻，細細回想起來，大約從生下來到現在，還從未喝過可以與之類比的茶類飲料吧。

“慢點慢點，茶水不會自己跑掉的。”

葉小芹微笑著，看著石原瑛朝茶杯小口小口地吹氣，一邊竭盡全力地讓這杯仿佛飽含了魔法力量的茶水冷卻，一邊又迫不及待地把奶白色的茶杯送到嘴邊，這種模樣好似那種生活在樹林之中，抱著堅果啃食的小動物，讓葉小芹覺得十分幼稚也十分可愛。

短暫的笑語后，茶水飲盡，葉小芹收拾著空空蕩蕩的茶杯，見到石原瑛又朝窗外看去，仿佛在欣賞著雨點從天際落下的景象。

“小瑛，總是喜歡看著窗戶呢。”

聽到葉小芹的話語，石原瑛點點頭，卻沒有對此做出什么詳細的回答，她僅僅是“嗯”了一聲，只不過下一瞬，她便轉過頭來，目光投注到葉小芹身上。

“喜歡看窗外，或者說，喜歡看下雨嗎？”

這個問題似乎有些令石原瑛趕到為難，她臉上露出無法理解的神情，仿佛是在自語般地說道：“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呢？”

封墨與葉小芹相視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抹無奈與棘手。

這個話題似乎有點接不下去了——就在封墨這般認為之時，石原瑛又說道：“大概，因為，我能做的，就是看吧。”

封墨撓了撓頭，順勢像是導引似地反問道：“能做的事情，就是看？”

“唔，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我在，房間里，看著，別的孩子，玩耍……看著下雨，看著天晴，看著樹木，花草，生長盛開，然后凋零……在學校，看著同學，在操場，奔跑。”

“我，不能，所以，我看。”

石原瑛小臉上露出與她所述的顯得低沉的內容不相符的微笑，她看向神情隱然間變得異樣的葉小芹與封墨二人：“網球隊，看你們……雖然，是看客，不過，很開心。”

那樣的笑容，仿佛正在向著兩人展露她的內容，正如她所述說的那樣，即便只是能看，她也很開心。

葉小芹心中驀然變得酸楚，她顫聲道：“可是……”

可是什么，葉小芹完全不知道。

就在這一瞬，身邊一個強有力的聲音響起，回蕩在整個房間內，令葉小芹猛地抬起頭來。

“不，不是這樣的！”

封墨仿佛是要表達心中強烈的情緒一樣，手臂笨拙地揮舞著。

“你不是看客！”

“莉莉婭老師，小芹，還有我，都屬于網球隊，但是小瑛，你同樣也是網球隊的一員，是必不可少的一員！”

石原瑛清澈的眼睛瞪大，呆呆地看著突然間變得激動起來的封墨哥哥，封墨哥哥的聲音并不算大，但卻有種直抵心底的力量。

但是，她同樣是網球隊的一員？

“嗯……”葉小芹偷偷抹去眼角將出未出的濕潤，走到石原瑛面前，牽起石原瑛的雙手，“從小瑛來到球場的那一刻起，小瑛就是組成網球隊的一部分啦！”

“要知道，當時小瑛你可是填寫了申請書的！”

葉小芹一本正經的模樣讓石原瑛低低地笑起來，她在想，或許這一年里笑過的次數，比前面十多年加起來還要多。

“是是，我是……網球隊，一員。”

病床上的石原瑛身體微微前傾，額頭與葉小芹輕輕相抵，一股暖意從葉小芹手上傳入她的胸中，讓她生出一種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情緒來。

“不過，沒辦法……給你們的，比賽，幫忙……好遺憾……”

不止沒做到那些后勤類的事情，甚至這次為了她，兩人還放棄了全國大賽之前最后的一次強化集訓機會，這讓石原瑛微暖起來的心，稍顯黯然。

“所以請為我們加油吧，如果有小瑛的支持，我們在全國大賽里，一定可以走得更遠。”

封墨的聲音讓石原瑛仰起小臉，雖然她書讀得少，但她也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南山市與這里的距離，遠遠超出了人聲所能達至的極限。

“加油，能聽見？”

“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因為小瑛，是我們重要的伙伴啊，所以小瑛的聲音，一定可以傳達到我們心里，就像我們的聲音，也都傳達到小瑛的心里了不是嗎？”

好像很對，又好像有點微妙的邏輯錯誤的樣子……

不過石原瑛還是笑著點點頭：“嗯！”

之后三人又笑鬧了一會兒，直到大人們敲門提醒時間，才不舍地互道離別。

燈光關閉，房間里陷入黑暗。

石原瑛的小手緩緩地滑落到被褥上面，第一次，在這樣寂靜的夜晚，她沒有再去追尋窗外的雨點或者月光。

胸腹之間似乎還殘留著葉小芹準備的茶水所帶來的暖意，那股暖意便如葉小芹掌心的溫度一樣，令石原瑛舒服得瞇起雙眼。

這就是，希望的力量嗎？

那一定是，小芹賦予了茶水里，代表了粉紅紫陽花花語的魔法吧。

嘴角在不自覺之時已經勾起，石原瑛拉了拉被角，小小的身軀縮入被窩中。

“重要的……伙伴……”

宛如夢囈般地說出這幾個字，石原瑛便深深進入甜甜的夢鄉。

而在進入夢鄉之前，她做出了一個，對于她的未來至關重要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