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萬九千年前天地大劫，通天之路崩毀，滯留下界的古仙人建立了大啟王朝。

大啟王朝存世萬年，被天下武神推翻，而后便是大仇武朝。

彼時武國林立，征戰不休，終是被仙道丹修一脈和人道圣人合力壓制，天下換了新顏。

正是現如今的大鈞仙朝。

因天路兇險，飛升者百不存一，修士不思飛升。

在如今的下界，修為最高者稱天仙，自仙朝仙帝以下，百十位天仙統御凡塵，號為大鈞。

大鈞攝九州，統四海，坐天下之中，威震四極八荒。

現如今治下黎民九萬萬余，凡人富足安定，修士各歸其位，人間界的變化日新月異，新事物層出不窮，正所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如此盛世氣象。

以上文本，由上界真仙，千年以來飛升第一人馬騰云口述。

此時此刻。

兗州東郡府，白馬縣。

馬騰云的計算準確無比，李林落在了白馬縣外的官道上。

此時是清明時節，天色如晦，毛毛細雨落在地上，幸好從仙界下來，背上已經背著了一柄油紙傘。

從官道旁的山林中走出來，李林順利搭上了一輛驛車。

這時候，就聽著車上的乘客在議論紛紛。

“聽說了嗎，半日之前北天上現出一個大洞，方圓千里，有幾個府縣那么大。”

“我看見了，孟真人和王真人已經前去探查。”

“那么大的事，兩位真人有什么用，我可聽說了，那動靜是有仙人飛升。”

“胡說，一年前馬宗主飛升，報紙上都報道了，你沒看嗎，可遠遠沒有這么恐怖的動靜。當時那張開的天洞，連十里都不到，馬宗主嗖的一下就飛進去了。”

悠然坐在車上后排的李林微微一笑，聽著眾人胡亂吹侃。

“人間真是好風光。”

拄著油紙傘眺望著遠處的白馬縣，能看見一座座亭臺樓閣拔地而起，高矮錯落，又藏在郁郁蔥蔥的林木之間。

雖然看著不遠了，但還得有七八里路要走。

小半個時辰過去。

嘎吱一聲，驛車已經進入白馬縣城，穩穩停在縣觀面前。

這里正是李林的目的地，他“老爹”馬滄源的生死之交，化名李公都的那位，就在這座道觀當中。

李林舉步走下車來，抬頭一看，眼前這座縣觀紅柱青瓦，朱梁畫棟，兩邊青磚壘就的高墻延伸出去，足足占了大半條街。

高高的大門上掛著一塊牌匾，上書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白馬觀！

大鈞仙朝以道立國，每座城中除了朝廷衙門，必不可少的就是國立道觀，是仙朝祭祀典禮、道士修道落腳的必備場所。

白馬觀前這時候人來人往，里面隱隱傳來絲竹鐘磬之音，似乎在舉行祭祀，也不禁止尋常人進出。

抬頭看看門前站得筆挺的兩位廂兵，李林抱拳作揖道：“兩位，請問李公都李學士在不在觀中？”

左邊那個廂兵上下打量他一番，才說：“李禮令這會兒正在主持春祭，你進去等他吧。“

李林謝過兩人，緩緩步入這座白馬觀當中。邁過大門，再走過一片林蔭，眼前立時一闊，遠遠的百丈之外，一座氣勢磅礴的大殿坐在正當中，正是白馬觀的主殿。

殿前的廣場正中高臺上，安放著一尊古拙的青銅大鼎，加上底座足足有一丈高。銅鼎前面擺著香案，幾個道人大袖飄飄，高冠沖天，肅立在案前，這會兒拿著道香，正對著大鼎拜下。

臺下是烏泱泱的人群。

中間的一群人站得方正，隊列整齊，個個身穿青色道袍，扎著道士發髻。

還有一些文士和武官也整整齊齊的列在兩旁，對著大鼎肅立。

再四周就是擠作一團的黎民百姓，雖然顯得有些雜亂，但也都是靜靜地站著，沒有人吵鬧，還學著中間的道人拜了又拜。

看其中一些人虔誠的模樣，若不是周圍太擠，恐怕早就跪拜在地上了。

臺上的道人拜完，香案側面一人唱道：“請祭酒讀祝文。”

此人一聲長喝，精氣神足，音質清冽，聽在耳中如同鐘磬之音，厚重之中又帶著三分悠揚，有超拔脫俗之意。

李林也被這聲音吸引，轉頭看去，案旁站著的這一位，約莫四十歲年紀，雖然一臉肅然，卻還是掩不住溫潤如玉的氣質。身穿淡白文士長袍，束發為冠，正是一位風姿翩翩的中年文士。

臺上除了幾個道人，還有一旁侍立的道童，就只有這位文士。

“李禮令這會兒正在主持春祭”。

回想起方才廂兵說的話，這位文士顯然就是李林要尋找的李公都。

這時也不是相見的時候，李林默默地看著這群人讀了祝文，又讀禱詞，再把祝文和禱詞放入大鼎當中焚燒祭天，最后又大禮參拜，奉上祭品，一套流程下來一絲不茍。

“禮畢——”

隨著李公都最后一聲長喝，眾人星散，只留下幾個道童收拾香案祭品。李林趕緊快步上前，朝著李公都追了過去。

李公都正步態沉穩地從高臺側面下來，李林從人群當中擠出，急沖了兩步，還未開口，就覺得胸前衣襟內一陣熱流滾過。

正是馬騰云給他的那塊信物玉玦在莫名顫動。

“嗯？”

飄然而下的中年文士只看了他一眼，就一擺長袖，不動神色地說道：“隨我來。”

李公都當先朝觀中走去，李林趕緊默默地跟上他的腳步。兩人拾階而上，轉過幾重樓觀，來到一處僻靜的院落當中，在書房當中終于停了下來。

李林正思考著如何開口，卻見李公都嘆息一聲，說道：

“拿出來吧。”

李公都畢竟是有大神通在身的修士，遠遠地就感應到了他懷中的玉玦，這才二話不說地讓李林隨自己過來。

李林趕忙將玉玦拿了出來，遞給李公都。

李公都拿著手中，又是長長一嘆，心中雖然已經有了幾分猜測，還是溫聲道：“小友，敢問你是？”

李林張口欲言，突然又有幾分羞澀，磕磕絆絆的終于說了出來：

“李學士，我父親是馬滄源，我自小跟母親長大，隨母姓叫做李林。”

說著說著，也就逐漸流暢了，把馬騰云交代給他的人物背景，一一給李公都講來。

馬騰云之所以斷定李公都會為李林重辦戶籍，是因為仙朝的一道法令。

大鈞仙朝有四座仙京，皆是九天之上的仙府洞天，京中幾百萬居民，無一例外是仙道修士。

根據大鈞律，仙京少年十六歲不能入道，就要被黜落京籍，攆出仙京。

什么時候修行入道了，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李林原本上大二，實際年齡十九歲，但是在仙界吞息仙氣，骨齡逆生長，小臉稚嫩，怎么看也就是十六歲。

根據馬騰云的安排，李林的便宜老爹馬滄源近一年前身死，孤苦伶仃，到了現在年滿十六，還未修行入道，自然就被仙京攆出來了。

李林表示，他原本那份京籍，從此以后也不想要了。

聽李林說完，李公都摩挲著玉玦，臉上流露出一絲哀傷，他定了定心神，當下溫聲對李林說道：“你父親是我的生死至交，母親也是我族中堂姊，既然把你托付給我，我決不會推脫。”

“我家并非在本地，如今在觀里做官，也是客居于此，我去問過觀里主事，就讓你在旁邊住下，與我做個鄰居可好？”

“李學士，您原本姓張啊。”

看到李公都如此入戲，李林在心中默默吐槽，不過嘴上卻認真說道：“那就聽從伯父安排了。”

頓了一頓，李林接著說道：“伯父，客居道觀當中，若是觀里還需要租費，你盡管告訴我便是，家父還留下一筆余財，在我手中閑著也是閑著。”

馬騰云已經交代了李林這位新任伯父的稟性，是位德行深厚的人道大學士，人品比真金還金，當初在揚州就是為民請命，才與仙人沖突，李林自然直言相告。

與君子相交，決不可遮遮掩掩，妄作小人，這既是馬騰云告訴李林的此界人道修士行事理念，也是李林自己的看法。

“道觀本來就有容留客居道士的職責，觀中空房多得是，那需要租費，”李公都擺擺長袖，接著說，“滄源向來仇家不少，而且現在馬家局勢未明，為了安全考慮，李林你暫時與揚京做切割也是好的，我這就去找孟知縣，為你求一份戶籍。”

接著李公都引了李林出門，來到隔壁的一座小院中，這院子也不大，兩間堂屋，兩間偏房，再加一個小小的院落，總共也就二百多平。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住慣了幾百平一間仙宮的李林，一時還覺得有些逼仄之感。

李公都推開一間偏房，只見里面的床板雖然光溜溜的，但是一塵不染，收拾的很干凈。

白馬觀中有凈塵法陣籠罩，所以這一處小小院子，即便是一個月不收拾，也不會塵土飛揚，一應家具，還如新的一般。

“你便在此處居住吧，我那院中還有我一位義女，加上照顧她起居的大嫂，實在是住不下你了。”

李林學著大鈞的禮數，雙手一揖謝道：“伯父費心了，這就很好。”

李公都微微一笑，說了句去去就回，接著一甩文士長袖，就悠然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