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是直講楊懷民的課。

李林步入學舍的時候，眼光掃過后面那幾排，以胖少年為首的一伙兒，低著頭，扭著臉，只當做沒看見他進來。

不管是懼怕裴小香的大錘，還是被家中長輩教訓，這幾個少年，看來暫時沒有心情來找李林的麻煩了。

楊懷民同樣沒有提到這件事，觀學中藏龍臥虎，大都是貴胄子弟，作為一舍直講，無為而治或許才是最好的辦法。

乙三舍的直講，必須有這個氣度。

李公都的囑托到位，楊懷民在略略把這節課的知識講完之后，話鋒一轉，講起了白馬觀學當中現有的觀想法圖。

“白馬觀中，有仙朝傳下，還有歷屆真人所授，加上本地大族獻上的觀想法圖，一共一十三種。其中最佳的，是縣里大族鄒家獻上的大雁寶塔觀想法圖。”

“大雁寶塔是我縣名勝，存世已經數千年。鄒家曾經出過地仙，請了一位畫家的大學士，按照鄒家地仙講解的修行真文和大雁寶塔的歷代傳奇故事，畫出了這幅觀想法圖。”

“本縣幼童從小就在雁塔玩耍，又熟知雁塔的故事，法圖和真文在正式修道之前，早就已經在你們心中有輪廓了。”

“可以說，白馬縣的道童修行此觀想法圖先天就有優勢，縣觀的道童，凡是小小年紀，十二三歲就入道的，足有三成修行的都是大雁寶塔觀想法圖。”

“十三層大雁寶塔當中，每一層有鄒家地仙書寫的一枚符箓，共計十三枚，來自鄒家修行的《房宿正一妙法錄圖真經》。以大雁寶塔修行入道，凝集法力的速度是五城十二樓觀想法圖的八倍。”

說到這里，楊懷民以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

“你們這些孩子也都修行好幾年觀想法圖了，若是想修成此圖，不要悶頭誦讀真文，多去雁塔轉轉，眺望一下風景。”

“下面說第二種。這第二種觀想法圖，道寶金錢觀想法圖，是九宗之一的太上宗所傳。當時仙帝法旨，把這門觀想法圖傳行天下，讓九州道童都能以此圖入道。”

“道寶金錢圓形方孔，取天圓地方之意，周身金光燦燦，正反各有四個箓文，共計八個，乃是太上真傳；道寶金錢映入瞳孔，能看到的天地元氣，比一般的觀想法圖要清晰許多，在修行上大占便宜。”

“以道寶金錢入道，法力凝聚速度是五城十二樓觀想法圖的七倍。”

“元磁葫蘆觀想法圖，傳自九宗之一的龍門宗……”

“……元磁葫蘆的法力凝實厚重，與靈鐵礦脈相性極佳。以元磁葫蘆入道，法力凝聚速度是五城十二樓觀想法的七倍。”

……

“……以破魔真符入道，法力凝聚速度是五城十二樓觀想法圖的三倍。”

“五城十二樓觀想法圖……”

一一講完之后，楊懷民又說：

“十三種觀想法圖，觀學當中的道童可以任意選擇，挑選與自己相性最佳的觀想法圖來修行。但是修行非一日之功，每種法圖，不修行半年就要更換的話，可別怪助教來教導你們朝三暮四的道理。”

一節課講完，楊懷民喚了李林一聲，兩人走過回廊，拐進觀學后面的一間屋子。

這里一邊是幾張長桌，另一邊是一排立柜，滿滿當當放著各種書籍、道符、法圖等等，看起來是直講和教諭們的教舍。

楊懷民在桌前坐下，對李林說道：

“你剛剛轉到觀學來，我了解了解情況，看看該如何指點你的道業。先說說你之前學習的是什么觀想法圖？”

李林恭敬地說道：“直講，我之前修行的是家族中的觀想法圖，沒有得到長輩允許，不知道該不該說。”

“哦？”

陽平李氏是地仙世家，家傳功法不弱，入道法圖玄血青龍，修行速度是五城十二樓的三十八倍。

楊懷民心中有所猜測，倒也不以為許，看了李林一眼又說，“你修行的怎么樣，有沒有信心修成？還是想換一種法圖來修？白馬觀十三種觀想法圖，隨你挑選。”

李林沉吟了一下，不知道這話該怎么接。

順著直講的話謙虛幾句？

那樣氣氛倒是融洽了，但是與實情不符，而且直講會勸他轉修法圖。

實話實說？

楊直講以為他在吹牛怎么辦。

不過，李林作為學霸出身，一向尊師重道，還是決定按實際來說：

“直講，我對修仙一道，還是很有心得的，入道也就在這幾天，就先不考慮更換修行功法了。”

“有心得！行，那就算了，”楊懷民竟然不動聲色，大概是整天面對一舍的世家紈绔，一顆心已然麻木，“回去好好努力，爭取早日入道。”

“是，直講。”

楊懷民又跟他交談了幾句，大致問了李林之前進學的情況，學習的教材課本還有進展。

“對對，直講，我以前成績很好。”

“修行這一塊，也沒什么礙難，我之前的老師水平不錯。”

“啥？沒入道？咳，我修的法圖有點……復雜，對，復雜，反正就在這兩天了，直講你且看著。”

又勉勵了兩句，楊懷民就放李林離開了。

等到李林走遠了，楊懷民才一拍大腿，嘆氣道：

“嗨呀，又一個大能耐，我這觀學最古學舍的直講，要做到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放學后回到小院門口，李林想起李公都特意囑咐觀學直講給他介紹入道法圖，就拐了個彎，準備去自家伯父面前轉轉。

李公都正在書房當中，正襟危坐，持著毛筆，在一冊竹簡上凝神寫著什么。

配合科技大發展，幾百年前人道諸多大流派就開始合力推廣白話文和硬筆書法，大力發展造紙術和印刷術。

李林在學舍當中，用的就是白紙裝訂的筆記本和鋼筆。

毛筆和竹簡，如今是屬于人道學士們的專屬裝備。

李林在一旁靜候，過了少許時候，李公都把毛筆擱回筆架上。

架上零零總總有七八桿，或長或短，有的磨損很厲害，也有的一塵不染，明光華麗。

這些毛筆，有學士們施法用的文寶，也有平時寫字用的普通物件。

李公都緩緩卷起竹簡，開口溫和地問道：

“下午又學了些什么？”

“楊直講在課上講了白馬觀中的十三種觀想法圖，課后還專門問我意見，我跟他說自己不準備換功法，真有點不好意思。”

李公都臉上沒有異色，看來李林的選擇在他意料之中，“洞真寶鏡威力無雙，這點我也是知道的。不過滄源也是到了真人境界，才修成此圖，入道用的是其他功法，李林你如果沒有進展，也要及時考慮轉修。”

“是，伯父。”

李公都又說，“徐助教說你在人道修行上頗有造詣……”他頓了一頓，卻沒有提勸李林轉修人道的事，“你可知道，人道真氣，是因何物所生。”

“文思道理。”

李公都幽幽地說道：“不錯，文思道理。人是萬物靈長，觀想法圖可御天地元氣；勤修肉身，五臟之中就生出先天氣異；明識明德，精氣神中就自然生發出真氣。”

“人道真氣，是知識，是道理，是文才，那真氣若流淌出來，這逸散的真氣，又是何物？”

“若是人道修者在說話間，文思涌動，不小心真氣逸散，這真氣之中，又蘊藏著什么呢？”

李林悚然一驚，他的心思何其敏銳，背后瞬間冒出一脊的冷汗。

中午他嘴上復述著徐利輝所說的名家理論，心中卻難免想起那兩位的教誨，想起自己學過的馬哲課本。

人道學士顯法于外界，七成靠的是口吐蘊法真言。

李林真氣修為離學士還有不小距離，但在書生當中已經不弱，若他心中這樣想著，真氣流淌之間，說出的話聽在人道學士耳中，真的是他以為的那個意思嗎？

一句“對立與統一”，從他口中吐出，說得到底是這個世界名家合同異派的對立統一，還是那個世界的對立統一？

“大道真言，字字珠璣。”

李公都緩緩站起身來，大袖一甩，拂過桌案上的竹簡，又背過手去，轉頭望著窗外。

李林額角一絲冷汗淌了下來。

字字珠璣的，自然不是他，而是那兩位。即便跨了世界，那兩位的理論，也稱得上震古爍今。

“看來李林你在人道修行上，有個好老師，”李公都喃喃自語道，“不知道是揚京的哪一位，是張大學士，還是劉大學士……不，也不對……不是他們的學說……”

“到底是為何……”

飽含深意的看了李林一眼，似乎忌憚著什么，李公都竟然沒有接著往下問，而是拿起自己剛剛寫就的竹簡，輕輕一拋，李林趕緊接住。

“不知道為何教你的那位，只教知識，不教法門，我就越俎代庖了。”

“這一卷拿回去日夜誦讀。修身養性是書生的必修課，各家都有獨特法門，可以使真氣不在話語中逸散。道士修成觀想法圖，法力凝實，也能因勢利導，鎮住人道真氣，但終究不如人道諸派的經義。”

“修成之前，不要跟徐利輝論道。”

李林在心中吐槽，“教我馬哲的孫老師只是個地球人，他不懂修行的。”

不過看李公都似乎誤會了什么，李林也不好多言，只能謝道：“多謝伯父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