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因坐在角落里,他的眼神相比較一年前,變了不少。他有些仇視得意味,這來自他內在的排斥,為什么排斥,這來自周圍的笑容。他認為那很虛偽,虛假。他們都在強顏歡笑,是刻意而為之。
老師將他的表現(xiàn)看在眼里,要知道,每年都有那么一批孩子如此,隨后在老師的開導下,逐一走出,但也總有那么一兩個,非常排斥的躲到一邊,無論怎么開導。
這樣的孩子離開這里后,便杳無音訊,不管如何尋找,都失望而歸。他們不清楚,這個問題到底來自哪里。好在,安因被送來時,是一位派出所所長陪同的,也許,他可以幫忙開導,并且通過安因來找到問題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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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所,晚上一起吃個飯吧,我親自下廚,放心,絕對不喝酒。”小王站在辦公室里邀請著。
“你小子,少給我獻殷勤!有那心思,在業(yè)務上再進一步。”
“您這話說的,請你吃飯就是獻殷勤嗎?”
“今晚是不行了,我要連夜趕去規(guī)遠。”張所說出拒絕事因。
“出什么事了?這么著急?”
“安因那小子最近在孤兒院出了些問題,我過去看看,剛好也有一年沒見了。”張所解釋道。
“需要我一起嗎?明天我休息,剛好沒什么事。”
張所想了想,點點頭。“那就一起吧,一個人開車很累的。”
安因是他親自送去的,出了問題,他不管,就沒人再管,這是一個多年老警察的執(zhí)念,在其生涯中有太多的遺憾,也有太多的后悔了,所以在每一件事上去較真,是為了讓這些東西不再發(f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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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因,你沒事吧?為什么每隔兩個月,你的語氣和狀態(tài)都不一樣?這樣吧,要不我去找你吧,在那邊住幾天,剛好你帶我逛逛規(guī)遠。”
小胖的聲音從電話中傳出,安因自己是沒有手機的,這是從老師那里借來的,每兩個月給小胖打個電話,是他的習慣,保持和他的聯(lián)系。在他看來,真正的朋友只有小胖了,其他人太假。
“你奶奶不需要你看了嗎?”安因很希望他來,不和人說話和接觸已經(jīng)有四個月之久,這四個月里,是真正做到字面意義上的那種,不和別人說話,不和別人接觸,所以他是很希望小胖來的。
“沒關系的,完全沒問題。”
小胖回道。
“請問,安因在里面嗎?”熟悉得聲音,在門外響起。
“在的,在打電話。”借安因使用電話的老師回道。
安因連忙對小胖道:“好!那我等你,你到了規(guī)遠,記得給我打電話。”得到小胖的回應,他隨即掛斷了電話。
門被推開了,果然,那張熟悉的面孔走了進來,后面還跟著一個,但此時都不重要了,前面的張所才是他最關注的,看到熟悉的人,總是讓人心情復雜,更多的是正面的復雜。
張所看著安因,也有些感觸,長高了、瘦了。臉上盡是生人勿近的冰冷,深邃得眼神里有一絲見到自己的變化。張所責怪自己沒有早點來看看他。
張所回身,看著小王和老師,說道:“給我們一點個人空間,我們聊聊。”兩人點點頭,將門關了起來。
張所輕松地看著安因,走到一邊,拿來兩把椅子。“坐,咱爺倆聊五毛錢的。”
這種口吻很親切,是他需要的,尤其是現(xiàn)在迷茫的時候。
兩人面對面坐下,安因低著頭,但是很享受。他感覺在冰冷得荒蕪中,尋得遮風擋雨,還帶有暖爐的屋子那般,希望這種感覺永遠不要結束,亦是希望他,多陪陪自己,哪怕不說話,就這樣坐著。
“你怎么搞得,像是打了霜的茄子,蔫了吧唧,抬起頭來!這可不像是我認識的安因!”
盡管有些嘲諷的意味,但話語間充滿了力量,給人支楞起的感覺。
“我找你的老師了解了一下,學習還可以,挺好,繼續(xù)好好學,再過兩年,考個警察學校,到時候去我那里報道,當個警察,按你的聰明勁,將來當個刑警沒有任何問題。”
自顧自的開始給他規(guī)劃未來人生,像極了一個父親對兒子的那種期許,和殷切期盼。就是沒問問,他是否愿意這樣做。
果不其然,安因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想當警察。”
張所皺了眉,“不當警察你要干什么,去社會上混?我告訴你,沒有一個穩(wěn)定的工作,很難在社會立足的。”
安因抬起頭。“主持正義不一定非是當警察,而且,警察有時會被條條框框所束縛!”
張所眨眨眼,他完全沒想到他會這樣說,并且有這樣的想法。
“誰和你說的?警察不能完全放開手腳,那設立警察的意義在哪?”張所反問道。
“就比如,那些個老無賴,在不犯法的情況下,你就是不能動他,而他卻可以肆無忌憚。”
張所有些驚訝,疑慮著他這些思想都來自哪?不太可能是在這里受到了欺負,要知道這里有著各界人士的監(jiān)督,所以,他這種想法從哪來?
“孩子,你知道我們有個法,叫尋釁滋事嗎?別聽任何人的胡亂解讀。警察,不可能放著不穩(wěn)定因素而不去理會的,如果有,只是暫時不想動他,并不是拿他沒辦法,我們是執(zhí)法者,沒有什么事可以讓我們束縛。”
安因看著他,似乎與自己所接收的東西有出入,但他又說道。
“不公平的現(xiàn)象多了去了,你們怎么不一一都解決掉,而放任它們。”
有那么一瞬間,張所清楚他的問題在哪了。他開始接觸這些問題,但又沒有很好的認識,再加上旁人錯誤的解讀,和毫無道理的抱怨,造就了他如今茫然的局面。
某些不好的東西在他內心被放大了,擠占了周遭帶給他的美好。這種放大的東西,讓他覺得所有人都在演戲,明明這個世界如此恐怖,你們怎么還笑得出來,諸如此類。
這是付出者和享受者最大的矛盾,享受者永遠覺著付出者付出的還不夠,他們沒有享受到應有的理想環(huán)境。
——這么想是錯!
你我全都不相信正義了,那還有正義嗎?你我不去做那些不公平的事,那還有不公平嗎?遇到不公,我們全體去唾棄,遇到正義,我們全體去維護。這從來不是某一些人可以做到完美的啊!這是需要我們共同來完成的啊!
如果他做了不好的事,我也要做,然后唾棄世界,唾棄公平……這太可悲了……
“如果你通讀了法律,你就能知道;如果你真正走入執(zhí)法者,你就能了解。公平、正義,它是全體事業(yè),并非只是執(zhí)法者的事業(yè),你不做他不做,你告訴我,還有不公平嗎?
你見過我們頂著太陽在各大社區(qū)鄉(xiāng)村宣傳法律嗎?你見過我們在各大社區(qū)鄉(xiāng)村為人們提供免費法律服務嗎?我們做這些是為了什么?你告訴我!
真正有人停下來,看一看我們宣傳的東西,又有多少?
完全忽視了這些,完全忽視了努力,只是看到不公,不公!是執(zhí)法者不作為嗎?是嗎?”
安因閉嘴不言,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他也是第一次,聽到,和了解到這些。
“是的,我不否認,我們做的,還有缺陷的地方,所以我才希望你來加入警察隊伍,你有著不同地看法,不同地見解,我們歡迎你來指正,我們共同去將它變好,這樣不好嗎?”
張所極為耐心的講,安因極為耐心地聽。
首先,在極度迷茫時,看到了熟悉和相信的人,一開始就不存在懷疑的心理,隨即,他說的有一定道理,有些事他是見過的,比如在社區(qū)宣傳法律,但是他沒放在心上過。所以他是擺事實講道理,在這種情況下,他被一點一點的糾正回來了。
認識和認知,信息來源,都決定了一個人對事物地看法。張所當然要為自己的職業(yè)辯護,但是,更多的是在陳述他所有的感悟。人民警察,就是要維護那些相信正義,維護正義的人,這一點從未改變。
“孩子,你是國家的接班人啊,這個接班不一定是偉大事業(yè),也有這些平凡的事業(yè)。不一定是接班那些科學家,我們要在各個行業(yè)里建設祖國。
我們生在一個美好的國家,是的,我不能說完美,因為這個完美,是需要你們來完成的,是要靠你們來建設的啊!”
安因哭了,不是感動,而是暖爐驅散了寒冷,目標消除了荒蕪,指引給了迷茫的他,一絲希望之火,那是活過來的眼淚,那是感謝張所,將自己救活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