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法形容那種感覺,仿佛整片天空的云朵都環繞著我飄飛、仿佛那漫山遍野的每一朵鮮花都只為了我而綻放、仿佛這世間所有的美好都與我有關。我的心啊!每一刻都感到巨大的歡愉和快樂,它們像棉花糖一樣把我緊緊包裹,我感覺我的心臟跳得飛快,好像要從胸膛跳出來一樣,我的每一根神經都很樂此不疲,對于這樣一種奇異的感覺,像上癮了一樣,無法自拔,心甘情愿。
我越來越迫不及待想見到樹了,表面上雖然不能說出來我心里對他的喜歡,但我是一個敏感的女生,哪怕我沒有談過戀愛,是一個一竅不通的瓜娃子,可我也能感受得到自己那顆滾燙發熱的心臟為誰而猛烈跳動著。除了睡覺,其他時間我恨不能跟樹黏在一起,我們一起討論著寫作、夢想、白鷺村和海港市,我們彼此分享童年一些最為有趣好笑的事情。
樹帶著我漫山遍野地跑,我們像瘋子一樣在山頂喊叫,一起咀嚼野草的根莖,一起去掏鳥蛋,搭草房子,還找野果吃,有番桃、桃子和菠蘿。樹說農村窮是窮,但是餓不死他。樹還帶著我一起下水摸魚和藏在石頭下面的螃蟹,帶我去海邊找海鴨蛋和紅樹林結的果子,叫欖子,用來燜棍子魚是一道非常美味的菜肴。那段時間,我跟樹簡直像極了兩兄妹,我就像他家里的一名真正的成員一樣,似乎我從小長大就在白鷺村,我并沒有在海港市生活過,樹讓我徹徹底底忘記了海港市還有一個我原本的家。
我把身體和心靈都交給了白鷺村,我對白鷺村就有了不一樣的理解,我覺得這里不僅風景優美,而且生活起來比較悠閑,根本就沒有外界的壓力,也看不見那些被外界生活壓迫得變形的人。
我喜歡這樣的生活,雖然這樣的生活好像不合適我的年齡,但我就是喜歡這樣的生活,我不喜歡在城市,快節奏的生活簡直像臺高速運轉的機器,我們就在機器的傳送帶上,每天都忙得雙腳沒有沾過地面,白天早早出去,晚上天黑才回來,生活真正的樣子他們永遠都看不見。城里的人都在為了賺錢、升職、名和利,他們就像一頭頭被綁在石磨上面的驢,只有永遠地朝前推磨,卻不懂得思考生活的意義和人生的價值。
他們以為有錢了,混得出人頭地了,有派有面,就是活得值得了,其實,他們害怕死亡,恐懼著靈魂的虛空,他們不知所措,但又無所適從,只能讓永不休止的工作糾纏他們,直到死亡緊緊勒住他們的脖梗,讓他們窒息而亡的時候,他們才會懊悔不迭地回想起來:我的人生好像除了童年,后面就再也沒有看見過早上的太陽,再也沒有感受過涼爽的微風,湛藍的天空和潔白的云朵了。什么都還沒有感受明白,包括生活最美好的一面,就死在庸庸碌碌的手里了。
也就是在白鷺村,我才重新發現了我所熱愛的生活,除了寫作以外,新的生活方式。
“以后要是可以生活在這個地方,然后空閑就寫點文章,我覺得人生就完美了。”我看著樹幸福地說。
“你可以一直住我家啊!”樹很快地接話了,但后面他立馬又反應過來這句話好像已經越線,又補充一句道:“只要你有空,假期都可以來的。”
“嗯。我有空會來的,我喜歡這的一草一木。”我說。
“走吧!”樹帶著我從橋頭往家的方向走,天色漸晚,農村小路霧靄沉沉,白茫茫升起來看不見前方。樹走前面,慢慢地,他等我的意思。我緊跟著,腳下雜草茂盛,不時跳出一些癩蛤蟆嚇我一跳。
“蛇!”樹在前面突然大喊起來。我神經反應太快了,一下子就跳到了樹的后背,樹就接住了我,然后一直后退。我在樹的后背,才清楚地看見,地面橫躺著一條黑白相間的環形蛇,看不見頭和尾巴,都隱沒在了路邊的草里,只留中間的一截身子。雖然蛇露出了一截身子,但對一個從小生活在海港市里從未見過蛇的我來說,已經足以把我嚇得魂飛魄散、變臉失色了。
”我怕。”我小聲在樹的背后撒嬌道。
“別怕,有我呢,我保護你。”樹淡定地說。
“躲遠點,等下它會咬我們的。”我無比害怕地小聲說,好像這樣蛇才聽不見我在議論它,它就不會攻擊我們了。
“不會的,是毒蛇沒錯了,但是你不招惹它,它只會自己溜走了。”樹剛說完,果然,蛇開始慢慢移動了,像鐵鏈一樣。
我啊地一聲大喊起來。樹趕緊用手捂著我的嘴,說:“你小聲點,不要命了,等下它躥出來,咬的是我啊!”
我瞬間被樹的幽默逗笑了,好像開心的笑是很好的萬金油,我的害怕就減緩很多了。蛇爬過去之后,樹背著我,一口氣趕緊跑了過去,然后一直把我背回了家。我沒有說什么,我覺得在樹的后背,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我喜歡這種感覺,讓我的心很踏實。雖然我的心頭小鹿亂撞,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但我還是抑制住了我自己宛如脫韁野馬一般的感情,我沒有表露出來,樹也沒有說出來,可被喜歡的人背著的感覺是多么奇妙啊!真恨不能讓這條回家的路無限延長,延長到我們要花一輩子才能走完,或者多跑出來幾條蛇,讓樹一直背著我到老。
“你怎么這么輕啊?”樹邊跑邊氣定神閑地問。
“我本來就不重,一百斤都不到。”我說。
天色慢慢黑了下來,老天爺就像舞臺下面負責管理簾幕的管理員,它一下子就把簾幕拉黑了,所以天就變得黑麻麻的,連山都變得影影綽綽。我突然發現小路邊的草叢里,有一點微弱的綠光,在緩緩移動,它吸引了我巨大的好奇心。
“哎,這是螢火蟲嗎?”我拍著樹的后背激動地問。
“沒錯,是不是像自帶了一盞小燈籠在飛。”樹說。
“對,真好看。”我說。
“等會回到家我帶你去看個更好看的。”樹賣關子說。
“什么更好看的?”我問。
“我知道一個地方,一大堆螢火蟲,回家再帶你去,但是,今晚就不寫作練習了哇。”樹說。
“行,”我考慮了一會,說:“就當去采生了,找靈感去,找靈感也算是一種學習,尤其是寫作的人。”
“好。”樹開心地笑著,肩膀不停地晃動,在繩子一般的山路上狂奔著,像踩了油門一樣。
樹帶著我從門前跑過,他的妹妹看見了就跑出來問:“哥,你去哪?”
“去玩!”樹欣喜若狂地跑著,頭也不回地說。
“我也想去。”樹的妹妹說。
“在家里看媽媽。”樹跑遠了,但他還是說了這句話,他的妹妹也沒有跟來。
樹背著我,我像騎馬一樣在樹的背上,我感受到樹呼吸的沉重和急促,感受到樹激動的心情,他跑得實在太快了,把我顛得七上八下的,樹發現了就用力氣抓住我的腿往上一推,我又穩穩當當靠在他的后背了。我的**貼著樹的后背,滾燙著我的心,像通了電一般,我從頭皮一路發麻到腳丫子,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我從小長大到,從來還沒有一個人男人貼我那么近,把我抱得那么緊,我在樹的背上感受著夏夜的涼風和閃爍明亮的星空。
這或許就是羅曼蒂克史的開始記述吧!
“你累嗎?”我問。
“不。”
“放我下來一會吧!”我說。
“快到了。”
樹就像上世紀舊上海灘的車夫,只是他少了一輛黃包車。樹結實的肌肉摸起來硬邦邦的,像一塊塊石頭一樣。我們跟黑夜的野草擦肩而過,穿越田頭、林間和草地,還蹚過了一條小河,樹又從山腳爬到了山頂。雖然樹說不累,可他到底還是像跑了一場馬拉松一樣,氣喘如牛。
“到了。”樹說著就把我放下來,找了山頂的一塊平坦的草地坐下。
“這兒真開闊,只看見遠方的山嶺,走到邊沿就是下山了。”我坐在樹的旁邊說。山頂的清風溫柔地撫摸著我的臉龐,一輪皎潔的月亮就掛在天上,地上便落了一地銀白的光輝。
“我小時候如果覺得生活讓我很累了,我就會一個人跑來這里,從這里可以看見下面的山溝里升起無數的螢火蟲,像個發綠光的螢火球一樣在山溝里滾動。”樹拍著蚊子說:“山里蚊子多,你要多動動啊!”
“真的嗎?”我喜出望外地問:“在那邊就可以看見一團螢火蟲嗎?”
“嗯,就在那顆松樹旁邊就可以看見。”樹指著山頂邊一顆兀自生長得很茂盛的松樹說。
“今晚的月亮真美,像少女吸引其他人眼球的漂亮臉蛋一樣。”我小心翼翼地走到松樹旁邊,看著天空那輪圓月說。
“你的樣子真像個嘍啰!”樹在后面笑得很大聲地說著跟過來。
“什么是嘍啰?”我問。
“就是土匪。”樹說。
“哦。”我漫不經心地回答著,腳踩在膝蓋那么高的雜草里,突然我哎喲一聲險些就被草里看不見的凹坑絆倒,就在我準備要整個人倒下去的時候。樹一把沖上來扶著我,說:“慢點,草里很多老鼠打的洞。”
我轉過頭看著樹,他英俊的臉龐,端正的五官,濃黑的眉毛增添了幾分神氣,他的眼神溫柔得仿佛一面湖水,使我陷到水波的深處。在明月的照耀下,樹的肩膀灑滿銀子一般顏色的光芒,他烏黑的頭發也反射著銀光,看起來神秘莫測又引人向往。
“我······”我必須承認那一刻我的心頭如同千萬只撩人情意的白鷺飛起,它們使我心神蕩漾,浮想聯翩。
“你什么?”樹啟動他紅潤的嘴唇問,我看見他棱角分明的下巴張了又合。
“我覺得······”我的臉頰感到一陣不能自已的發燙,像被煮熟了一樣,呼吸也快跟不上了,似乎我隨時都會窒息一樣。
“你覺得什么?”樹擔心我還會摔跤,就抓著我的一只手問。
“我可能喜歡上你了!”樹抓著我的手的時候,我感到我的魂魄一下子從頭頂沖上了天空,在廣寒宮里遨游翻飛,我感到我的血脈噴張,雙眼睜大,全身酥麻。我表露了自己的心聲,我再也無法忍耐這樣一種迫切需要心上人知道的微妙情感了。當我把心里的話終于倒泄傾盡說了出去之后,我感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輕松。
“你是說真的?”樹吃驚地看著我,眼里還是那份溫柔的波光,他只是把抓著我的手握得更緊了,生怕我會反悔一樣,說:“其實,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就已經喜歡上你了。”
“那你干嘛不告訴我呢?”我也開始主動握緊他的手,我摸到了他手掌里面粗糙的紋路和厚厚的老繭。
“嘿嘿,”樹羞澀地低下頭,不好意思地說:“我覺得我這樣的人,怎么配得上如此貌若天仙的你呢?你看看我,一個農村出身的莊稼人,跟你一個城里出身的文靜端莊的女孩,我父親很早就不在人世了,母親又體弱多病,你的父母在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而我的家庭你也看見了,殘屋爛瓦的。”說著樹內心深處自卑根源的所在,樹就忍不住流下了晶瑩剔透的眼淚,宛如一顆顆琥珀成串地掉下來。
“沒事,我不在乎你這個。”我安慰著樹,而且我也從來沒有想過這些,我覺得愛一個人,就是拼盡一切去愛他,毫無顧忌地去愛,勇敢堅定地去愛。
樹哭得跟個孩子一樣,我們就坐在山頂的邊沿草地上,月光照著大地萬物,照著我們內心深處,那顆今夜因愛情而鮮活奔涌的心臟,它快速地泵著每搏輸出量,使我們全身血液沸騰。
“別哭了,既然我們心里都喜歡著對方,從今天開始,就要為對方開開心心地活著,每一天都要好好珍惜,好嗎?”我撫摸著樹柔順的頭發問。
“嗯。”樹抽泣著點頭,眼淚粘在他的睫毛上,被月光變成了一顆顆銀子。
我敢保證無論哪一個女孩看見山溝里面,滾動著一群由螢火蟲組成的圓球的場面的時候,沒有哪一個是不發出驚喜地尖叫的,它們的龐大,它們的壯觀和美麗,使人覺得它們無比的驚艷四射,就像舞臺上面唱武旦的主角。我的心情隨著那團滾動的螢火激動得上下起伏,它們像發著綠光的雪球,在山溝黑色的植被上面緩緩移動,移動過的地方仿佛被月光照亮了一樣,仿佛被傳染了似的,也沾惹上了綠光。綠光滾動在山溝里,滾動在我們的眼里,滾動在我們的心里。
樹還沉浸在剛才自卑的情緒之中沒有平復,但他不時轉過頭啜泣地看著我,看見我在為一團山溝里的螢火而莫名地興奮吶喊,他也會泣淚轉喜地跟著微笑。
無數的螢火蟲圍繞著飛舞,組成一個球形,它們像各自帶著一盞燈籠,然后星星點點地發亮,球形就在明滅之間有了動態的感覺,它不是全部螢火蟲都一起發亮,而是一部分發亮另一部分變暗,等到一部分變暗了之后另一部分又發亮的輪換交替。我從未見過這么好看的景觀,在海港市的街頭不乏霓虹燈閃爍,但總感覺跟山溝里的螢火球團比較起來少了些大自然的味道,還有一個正當滿意的人陪伴著的機緣。
醉翁之意不在酒,也許就是在這樣的情境之下才產生的名句吧!樹陪著我,后面兩個人即使都不說話,都在靜靜地看著那一團滾動得如同綠色的火焰的螢火球,看著這團綠色的火焰燒遍整個山野,燒遍我們躁動而狂熱的心頭!
樹就這樣成為了我的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