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兄妹機緣(四)
- 你我的天涯是時光
- 江東一葦
- 3776字
- 2020-09-12 17:09:00
陳然
今天于我而言是難得的好日子,雖然最初我并不這么想。
與M公司的談判甚是艱難,早就聽說這公司的李總是個老奸巨滑的主兒,但百聞不如一見,在他的一意孤行下,仗著獨家原料的優(yōu)勢,M公司開出之前報價一倍的高價方才愿意簽訂合同,著實給我們出了一道不小的難題。我和郭凱商量后,也不得不做出讓步,這對凱然而言,已是一場被動的談判。
當大家都以為我們將不得不接受M公司的奇貨可居時,李玥兒帶來了振奮人心的好消息。原來M公司已經(jīng)面臨償債風險,內(nèi)部流動性枯竭,銀行債主逼上門來,怪不得非得抵死要高出一倍的價格,按照通常的付款方式,30%的預付款才足以緩解它的燃眉之急,從這點上說,這李總倒也不算信口開河,怪不得無論如何也不松口,可見這還貸的壓力非同小可。
好吧,打蛇就要打七寸,知道了對方的死穴,于凱然而言已勝券在握。我和郭凱溝通后,便臨時決定采用改變付款方式爭取最優(yōu)價格的策略,成功與M公司達成合作意向,取得了雙贏的結局,只是這李總得了便宜還賣乖,解決了資金問題還想以高五成的報價吃我們一口時,實在讓人有些不恥,好在最后在我的敲打中有所收斂給了我們理想的價格,但此人前后反復、貪得無厭,以后打交道也得格外小心。
但今天的勝利無疑在于李玥兒帶來的關鍵消息,說她為功臣亦不為過,雖然她一力推辭說是機緣巧合,但正如我所言,世事變遷往往都在這機緣二字上。說這話的時候我看了她一眼,似乎她并未覺察。其實我想告訴她的是,我與她,又何嘗不是機緣巧合呢?
我做過的夢,我與小娟的神離遠飏,凱然的危難,我的重新回歸,每一步,似乎都在指引著我與她的相遇,而她脖子上的痣,還有翠色長裙下的倩影,卻終究成為了我腦海里揮之不去的牽絆,在日復一日沖動與克制的矛盾中生長繁蕪,漸至匯聚,此刻與她同乘一車共話塵事,誰又知道這之前,在看得見和看不見的時空里,時光的車輪碾去過多少舊事風塵?這重重機緣在不為人知的尋找和等待中相互呼和印證才得以顯發(fā)和升華,我不過是順了這勢而已。
人世的每一個相遇,實則都浴火歷劫而來,否則佛也不會說前生五百次回眸才換得今生一次擦肩而過,只是世人天天所見,并不明了這背后滄桑,反而習以為常罷了。我望向坐在身后的李玥兒,風露清綿中她的輪廓悠然出塵,有嬌紅的淡媚粉霞在臉頰若隱若現(xiàn),楊喜的動若脫兔更襯得她靜如謫仙婉約清雅,我不禁有些失神了。
無奈地笑笑,回轉(zhuǎn)過頭,如果有一日,能夠親口這般訴與她聽,該是何等幸事,只是這一天,也是需要機緣的吧,機緣巧合,機緣巧合,實則需機緣已合啊。
回到公司已是過了下班時間,我本想順路送玥兒回家,畢竟我與她毗鄰而居,正是最好的借口。但自從玥兒車禍后,縱然我已決定無所畏懼走向她,但卻不得不考慮于玥兒而言,這樣的心意她能否承受與負擔,我已長她這般年歲,又有著婚姻約束與現(xiàn)實桎梏,她卻正是娉婷年華少女心性,她的美好人生才剛剛開始,如果因為我而受到傷害,我寧愿她不知不曉,以她本來的軌跡生長行進。曾經(jīng)看見到一段話,“愛是予她快樂,愛是恒久忍耐”,我想,對于玥兒,我更當是這樣。
所以我并未過多接近于她,只是以老板的身份默默地在她身邊存在著。偶爾也會有一絲悲哀和無奈,但人生之事不如意十之八九,我早已明白希求世事圓滿太難。這許多年來,看過太多浮華塵世中的聚散離別,對自己擁有的或未擁有的,已漸漸變得淡遠,心之所住即是安處,大多數(shù)時候,隨遇而安更能讓人心生滿足。
好比此時坐在車里,遠遠望著從公司里走出的李玥兒,即便只有她一個人,我也并未上前。冬夜的料峭街頭,車馬行人俱都鍍上一層瑟縮的灰,偶爾幾片干枯的敗葉輕飄下來,還未及地便被風裹挾到不知所蹤。天陰沉得厲害,隱約有干啞的雷聲傳來,悶悶地像是在極遠的地方被云層包裹著炸裂開來,氣勢上已是弱了不少。我將車開出車庫后便未再前行,靜靜地靠在路旁,點燃一只煙,任由煙草的微熏驅(qū)散我久抑的沖動,仿佛天地只縮略成我眼中的畫面,車水馬龍中李玥兒永遠在我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
那雨,卻期期艾艾終究羞答答地落了下來,在沾染上塵世萬物后漸成雨勢,竟沒了停歇的意思。行人匆匆而過,或跑或掩,帶著風塵滾滾,只為尋一處躲避之所。我看見李玥兒抬頭望天,步履為難,手上除了提包外再無一物,飛縱的雨水淋漓不盡,似乎打濕她的褲腳,她往里讓了讓,卻不小心撞到身后行人,尷尬致歉的慌亂間只得再退回公司門口。我微咪了雙眼,吐出深深的一口煙,再不猶豫,扔掉煙頭,發(fā)動汽車,朝著她的方向駛?cè)ァ?
不是不緊張的,當我對她說出送她回家的話,如果她拒絕又該如何自處。但她也只是稍事停留,并未推辭便疾步上車,我竟然從心底涌起一陣快活,仿佛那雨也變得喜人,成全了我與她這段結伴同行。
爾后的交流便漸入佳境,當我們不意間談到機緣一說時,才驚訝發(fā)現(xiàn),我們都醉心于這般人生命題的探討,這何嘗又不是另一種機緣?這樣的認知讓我興奮不已,恨不得車輪滾滾間將自己所思所得傾囊而出。原以為這樣的時候不知等到哪個猴年馬月,沒曾想就在今天,就在我們談判取得成功的同一天,緣,真是妙不可言的東西!
那番話就在這樣的欣喜激動中說了出來,“小李,如果你覺得可以把我當朋友,那這就是朋友間的交流切磋,如果我再厚臉皮一點,仗著虛長你這一輪歲數(shù),得你一聲大哥稱呼,那反倒是我的幸運了”
我該如何形容此時的心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是一次冒險,賭的是我與玥兒的未來,是仍就如此貌合神離般自持自矜,還是內(nèi)化于心外化于形的心口合一。我有一種感覺,今天,此刻,她的回答,將決定我們從今往后,何去何從。
我臉上掛著自然的笑,仿佛只是不經(jīng)意地隨口一句,但只有我自己明白,我的身體因繃得過緊已有些微戰(zhàn)栗,握著方向盤的手臂漸漸地發(fā)了麻,痹意酸酸地順著手肘蔓延上去,我卻不敢動一動,生怕一個細小的動作便讓她呼之欲出的答案變形走樣。
雨聲如注,偶爾有明亮的電光在遙遠的天邊乍現(xiàn),驚得人眼皮豁然一跳。我在內(nèi)心祈禱,天地喧嚷能否安靜片刻,不要再火上澆油般渲染此刻的忐忑。即便我一昂藏七尺男兒,也不禁有些心旌神搖了。
如果說“朋友”還能讓人勉強接受,“大哥”一說便明白并非普通關系了。我在車內(nèi)難捱的沉默中開始懊惱,今天我是怎么了?為何如此沖動,不是說好不要打擾玥兒的生活么?予對方負擔的情意全然算不得美好,只是徒增彼此煩惱罷了。她還這么年輕,她的生活本應明媚爛漫不染一塵,卻生生被我推入這般復雜的困局,對于一個涉世未深的單純女孩來說,對著自己交往無幾的已婚男上司喚出“大哥”,本就顯得無比怪異,即便她對我并非無動于衷,但這無動于衷最是無法定性,可以是對我關照的感激,可以是對我作為老板的認可,甚至可以是覺得我是如父如兄的親切,唯獨不可能的,便是如我對她的一般情意。
唉,我今天的確莽撞了,即便我真的想擁有玥兒這樣一個清秀內(nèi)斂,恬靜如水的妹子,也該順應機緣徐徐而行,怎么倒把自己侃侃而談的大道理忘了?看來我也不過只是一個“理論的巨人,行動的矮子”。更何況,我的動機就真的只是想擁有兄妹關系這么單純么?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么久,這令人窒息的沉默讓我度秒如年,我已經(jīng)開始思考該說點什么來緩解彼此的尷尬與難堪。機緣未到,事便不成,順勢而為,老祖宗早就說過,我卻把這最淺顯的道理忘掉了。罷了,陳然,你自找的,咎由自取,明白么?本來一場好事,貌似被你搞砸了。
“陳大哥”,有一個聲音,仿佛跨越了千年,姍姍來遲。在最初的幾秒里,我只覺自己是幻聽了,這是一個美好的聲音,于此刻懊惱不已的我恍如隔世。直到一句“謝謝你這么看得起我”再次飄來,我才緩緩別過頭,眼前的碧人,嘴角含笑,臉上紅霞點點,仿佛雨后粉露含霜的杏花一般,對我凝神睇望。我一時竟忘了答話,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幸福來得太突然,在我已經(jīng)奄奄一息快要沉沒的時候,玥兒一聲呼喚,拯救了我。
漫天夜雨在為我歌唱,眼前仿佛有大片大片炫彩綺花競相綻放,瞬間融掉冬夜的灰涼,暖流在我身體里游走,在血脈里沸騰出汩汩力量。我是家中獨子,我的生命里從未扮演過大哥的角色,從今往后,除開工作的身份之外,對于玥兒我將開始擁有另一種新的擔當,這是前所未有的責任感和使命感,當玥兒喊出那一聲“陳大哥”時,我忽然感到,即便此生只能成為異姓兄妹,我亦心甘情愿無怨無悔。
路過S廣場的時候,我下意識地看向車外,“張記鐵板魷魚”的招牌依舊在風雨中燈火通明,顧不得多想,我一個急剎將車停在路邊,來不及跟玥兒解釋便下車沖入雨簾,雨點澆濕我的全身,我卻渾然不覺,腦海里只記得楊喜說鐵板魷魚是玥兒的最愛,玥兒說離開Y市后再嘗不到大學里的味道,而這家張記,我試過,老板是北方人,有著地道的家鄉(xiāng)風味。
唯情意與信任不能辜負,倉促下我早已欲辨忘言,就拿玥兒這一念念不忘的心頭好聊表心意吧,雖然我知道,這遠遠不夠。從今往后,只要我力所能及的,我都愿意給予她。
當我把鐵板魷魚遞到玥兒面前時,我其實已然察覺她的眼里噙滿了淚水。心下一陣感嘆,不過六串魷魚總共不過二十塊錢,卻換得她如此感念激動,想是平日所受關懷太少,一點小事便能讓她潸然淚下。陳然,疼惜她,照拂她,你要做的,還有很多很多。
是了,長兄如父,我愿意用這一輩子的時間去守護她,只要她需要。
玥兒還說下次要給我見面禮,我心里直笑她傻丫頭,深吸一口氣,輕輕說了一句,“傻妹子,你的眼淚于我已是最好的禮物。”
不知她是否聽見,但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會永遠記住今天這個日子,20**年1月20日,我開始真正意義地走進李玥兒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