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是真的沒想到這女人醉酒之后是這么瘋，而且瘋得還停不下來。她只能慶幸，這期間這女人沒有把店里的東西給砸壞了。

“媽，我們走吧，這兒這么多人看著呢。”卡爾制住那女人的兩條胳膊。雖然他是小輩，但是這個年齡的男孩也發育得差不多了，力氣足夠拉住一個撒酒瘋的中年女子。

“憋碰我！老娘自己一個人也能活得好好的！”他媽扭動著身體，想要掙脫，樣子非常滑稽。她好不容易掙脫了一只手，就立刻在卡爾的胳膊上狠狠地擰了一把，立馬就留下了一塊青印。

卡爾似乎是已經司空見慣了，一點也不惱，重新拽住了他媽的兩個手腕，把她往自己懷里拉，還順勢側過身擋住了圍觀者的視線。

“老娘沒醉！老娘自己會走！”話是這么說的，可是這女人才往前踏了一步，身體就像爛泥一樣軟了下去。若不是卡爾提著她的手腕，她現在肯定已經趴倒在地上了。

“好了好了，乖乖乖，別鬧了啊。”

卡爾把這女人提了起來，摟緊懷里，就像哄小孩一樣摸著她的頭。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一對鬧別扭的小情侶。

這撒酒瘋的女人竟然還很吃這一套，她“哼”了一聲，竟然安靜下來了。

她也不得不安靜下來了，鬧了那么久，體力已經是極限了。她的眼睛一張一閉，最后實在是按捺不住困意，把頭搭在卡爾的胸口，闔上那雙精致的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索菲是真的沒想到一向脫線大條的卡爾，竟然也有如此細膩的一面，不由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干嘛，笑什么啊？”卡爾尷尬地撓了撓頭。

“沒什么沒什么，夸你呢。”索菲連忙掩飾。

卡爾摸不著頭腦：“啊？笑就是在夸人嗎？”

索菲只好換了個話題：“你母親可真的是很有活力呢。”她說得非常委婉。

卡爾也知道索菲的意思，撓了撓頭說道：“我平時不準她喝酒的，只不過現在我一直住校也沒辦法看她。她一喝酒就是這樣子的，我都習慣了。誰讓她是我媽呢。”

“家人啊……”一絲落寞的神情在索菲的臉上一閃而過。

她很快又換了一副笑臉：“不過看樣子，你母親確實是已經憋得太久了。她一直說今天是個‘好日子’，難不成今天是什么特別的紀念日，這么值得她高興？這次才偷偷背著你出來喝酒？”

“紀念日……”索菲的一席話提醒了卡爾，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啊，可能是的吧。哈哈哈哈。以后這個時間我會注意的。”他的眼神躲閃著，似乎想就這么隨隨便便糊弄過去。

這時，卡爾感覺自己胸口似乎是被什么人打了一下， 當他看過去的時候，他母親又像是什么都沒有干似的，安安靜靜地睡著。

“那，前輩，我們就先走了啊。這段時間麻煩到你們了。真的，很抱歉啊。”

卡爾把他媽橫抱起來。這個剛剛還很瘋的女人現在已經完全睡了過去，能聽到她平穩的呼吸，她甚至還在不自覺地咬著大拇指，真像是一個蜷縮起來的小嬰兒一樣。

卡爾把他母親的手拿下來，不讓她繼續咬手指，然后讓索菲幫忙把自己剛剛脫下來的外套蓋在了他母親身上。

這女人剛剛鬧得真的太瘋了，完全不注意形象，襯衫扣子不知什么時候崩開了一個，衣領也皺巴巴地不知道扯到哪里去了，隱隱約約地泄露出大好春光。現在，這些都被卡爾的外套給遮住了。

凌亂的發絲散落在這女人的臉頰上，仔細看過去，能看到隱藏在粉底之下的黃褐斑以及眼角細碎的皺紋。她安靜地睡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開心的事情，嘴角自然而然地上揚著，但是這依舊遮蓋不住她皮相之下的憔悴。

她確實已經不再年輕了。

卡爾不再說話，顯然是不想吵醒他的母親。他用抱歉的眼神請求索菲幫他開一下店門，現在他騰不出手來。

索菲把卡爾送出店門，一直望著卡爾寬厚的后背逐漸遠去，最后消失在了夜色的黑暗之中。

“真好呢。”

她喃喃自語著，垂下了眼簾。

————

卡爾努力調整姿勢，一扭胯，終于讓口袋里的終端掃上了門禁。“滴”地一聲，安全鎖解了開來，房門“啪”地彈開了。

他用腳把門給打開，將身體卡在里面避免門很快就關上。

卡爾就這么抱著他的母親走進了這一周沒回的家。

他一直都是住校的，以往在初級和中級學校的時候還有空一周回一次家，現在剛剛升入高級學校，無論是學校課程還是Ex-ball球隊的事情，都讓他忙得焦頭爛額。這周末本來都沒想要回來，原計劃是擠出來為了下周的MEC海選做訓練的。

沒想到，他又是因為這種事情重新踏進了家門。

卡爾啊卡爾，你真的是神經大條，你就應該事先預料到今天這種日子，媽媽會出去亂瘋一氣，你就應該實現做好準備才對。

家里黑咕隆咚的，十分冷清，當他踏入家門的一刻，廊燈自動亮了起來，淺黃的柔和的光這才給這件屋子渲染上了些許家的感覺。

屋里也不知道多久沒通風了，空氣非常沉悶，顯然要比外面熱上一點。

卡爾輕手輕腳地把母親放在床上，終于能夠解放出手腳把窗戶打開通風透氣。垃圾桶里也有積了好幾天的外賣盒子沒有扔，有些味道從里面飄了出來。卡爾按了一個按鈕，垃圾桶下面突然生成了四個小輪子，“咕嚕咕嚕”地跑出屋子，自動將垃圾打包好送往垃圾集中點。

卡爾掏出終端給柯原發了個消息，告訴他今天晚上他回不了宿舍了。

這些事情都做完以后，卡爾又不知道該干什么了。

不知道哪兒來的夜風突然揚起窗簾，將他母親身上嗆鼻的酒氣吹入他的鼻腔。

風隨后又安息了下去，留下一片寂靜。

是死一樣的寂靜。

放著他母親這樣，他現在也沒法安心到自己的臥室里去睡覺，卡爾實在是無事可做，就開始整理房間里的東西。

他的母親一向不拘小節，喜歡將東西到處亂丟。卡爾一件一件地把散落在地上的裙子撿起來，疊好，想放進衣柜。可是，當他打開衣柜看的時候，他這才發現，衣柜已經被他 母親當做雜物柜來用了，堆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根本沒有辦法塞下這幾條裙子。

就在這個時候，卡爾看見了藏在衣柜一角的一個相框。

現在已經很少能看到這種印刷出來裝裱好的照片了，到處都是那種電子相框，通過冰冷冷的數據投射在一塊水晶板里形成圖像。在這個時代，能夠被印成實體照片的，一定都是那種非常具有紀念和收藏意義的畫面。

相框里是一個小男孩和他的父母，一家三口剛剛看完一場Ex-ball比賽，本應該是非常開心的一幅照片。

那個男孩手里拿著一個Ex-ball的實體球紀念品。他還在換牙期，牙齒漏了幾個縫，但是這并不妨礙他咧開嘴大笑。

照片中的女人還很年輕，神采奕奕，眼神里顯然有著對未來生活的無限期待。

站在男孩和女人背后的那個男人，顯然是這個家里面擔任“父親”這個角色的人。他的身材高大，腰桿挺得筆直，即便是休閑襯衫，也是穿得一絲不茍，氣場非常沉穩。

但是，這位父親的臉被人給撕掉了，留下了一片空白。

“唔……”

卡爾正出著神，他躺在床上的母親終于有了動靜。

他連忙把柜門關上，讓那張照片重新沉入黑暗的封印之中。

“……我到家了？”

他的母親努力睜大眼睛，想要支撐著做起來。她剛剛酒醒，現在頭痛欲裂，看什么都是模糊的。

酒醒之后的她還是挺正常的，也不想那種隨時隨地都會發瘋的人。她茫然地環顧四周，努力想要回想起之前發生過什么，然而卻什么都想不起來。

“嗯。”

卡爾應了一聲，然后順便給她倒了杯水。

母親把水杯接了過來。“抱歉啊卡爾，這次又麻煩你了。我真的不是個合格的母親……”

“沒有的事情，別多想。”卡爾連連搖頭。

他還想再安慰幾句，母親突然開口詢問道：“你還在打那個什么Ex-ball嗎？”

卡爾略微地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所以，你還在寫那個破程序？”母親又問道，語氣中帶著些許的嗤笑。

卡爾不說話了。

一片寂靜之中，只能聽到母親啜水的聲音。

看到卡爾的反應，她的心里顯然也已經有了答案。

“時間不早了，你也睡吧。”

她將紙杯揉成一團，隨手往垃圾桶里一拋，但是沒能拋中，紙杯落在了垃圾桶的外面。她也不管，直接側過身躺下去，背對著卡爾。

卡爾定了幾秒，最后還是撓著頭咧開嘴露出那標準的笑容，即便他的母親沒有看他。

“晚安。”

他熄滅了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