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灝見李亮已經(jīng)猜到大岳七俊的頭上，索性也不再遮掩，摘了面具。

“不錯，那天跟著你的人是我華灝。”

“是華若海讓你查的還是你自己多事？”

“哼，你貪墨如此之巨，而且是來自會試泄題，大違國考公平，想來這么多年有多少考生因你泄題而沒能中舉，我身為刑部侍郎之子，雖然暫時沒有官身，卻也要拿你這碩鼠！”

郗成急忙從背后悄悄拍了拍華灝，附耳輕聲道“華少爺，不好與他太快撕破臉皮，不利于后續(xù)的審問啊。”

郗成接著朗聲說道：“李學士，大家如今身份明明白白，不過也僅限于在這荒院的小屋中，出了這屋子是誰也不認的。你若是貪污受賄，有違國考公平，自有都察院彈劾你，有刑部、大理寺和刑部三司會審后才會定罪。華家少爺只是急公好義，卻也無權(quán)拿你去見官。我們這么大費周章，只是想搞清楚吳家少爺落榜的詳情，這其中實有蹊蹺，并非只是閱卷公平與否那么簡單。你若是知道任何情況，還請與我們說來。對于你私購良田，外畜美妾，我們的調(diào)查只是為了誆你來這里與我們見面，出了這門我們是否會告官，就看你是否合作了。”

郗成兩世為人，城府自然比這兩個不到二十歲的官家少爺城府深一些，說話也不像華灝那么直接那么沖動，給李亮一些回旋余地，同時又不失威脅。

“你這話倒還有幾分中聽。不過你又是誰，如今這屋中倒是只有你藏頭露面了。”李亮反將一軍。

郗成于是也摘下面具，吐出堅果。

“我記得你，在岐山文會上，你是吳啟揚的伴當，姓個靈騫都不多見的古怪姓氏，好像是‘郗’？”

“李學士好記性。”

“呵呵，我記得你一介家仆，這次會試是中了貢生啊，排名好像還挺靠前，殊為不易。你家主人倒是反而被你壓了一頭。”

“李學士不須挑撥，我家少爺自幼聰穎，才學自是高于我，我得入?yún)羌乙彩巧贍敳幌游疑矸莸臀ⅲH自為我授業(yè)解惑，才得進學高中。我都能中貢生，我家少爺豈有落榜之理？”

“哼，須知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你家少爺未能學到宋夫子包羅萬象，觸類旁通的研學方法，得中舉卻未必定能通過會試。與你老實說了吧，吳啟揚的答卷我是看過的，各方面都很平庸，答題很是敷衍，在這屆會試考生的答卷中都只能屬于中下水準。”

“李學士，這就是我們要說的了。我們通過途徑得知，子騰兄的答卷被人偷梁換柱了。”華灝就直接點破了。

“哈哈，原來如此，你居然還有臉說。前幾日有歹人乘夜摸進會文館，這事可是你做的？若是有什么調(diào)換答卷之事，怕不就是你所為？”李亮作為田浩然的心腹，會文館遭人入侵的事自然有所耳聞。

華灝頓時直冒冷汗，暗忖道：這密探做事也太不仔細，怎么就被會文館的人發(fā)現(xiàn)痕跡了呢。本來是我派人發(fā)現(xiàn)子騰的答卷被人調(diào)包，現(xiàn)在空口無憑，嫌疑反而到我身上了。

吳啟揚喝道：“李學士休要胡說，是景川兄派人調(diào)查才發(fā)現(xiàn)我答卷被調(diào)包一事，怎可能是他所為？”

“吳啟揚，我見過你的字，你書寫頗有古風，走筆靈動，可惜年紀尚輕，筆力稍有不足。老實說，華灝派人跟蹤老夫被發(fā)現(xiàn)后，老夫也著實排查了一番，你可是重點懷疑對象，如今看來一點不錯。你的那份答卷老夫是仔細看過的，確實是你的字跡。”

“李學士，這就是問題所在了，偷換我答卷之人實在擅長書法，又心思縝密，居然能模仿我的筆跡，讓不十分熟悉我字跡之人都看不出端倪。”

“你這說法就是一筆爛賬了，有何證據(jù)？”

“目前并無真憑實據(jù)，因此我們才鋌而走險，威脅你李學士想查出實情。”

“你們?nèi)齻€小娃娃簡直兒戲。”李亮聽到這里聽得不住地吹胡子瞪眼。

“我就和你們說了吧，這貪污受賄之事隨你們?nèi)ジ妫蟛涣宋疑頂∶眩ㄋ蓝选Ｎ益萑灰簧恚藷o牽掛。”

“你不是在老家還有個兒子嗎？”

“賊子，連這都查了！”李亮暴跳如雷。

“李學士不要動怒，我們既是要脅迫你，自然要掌握多一點的信息。”郗成勸道。

“這是我家里丑事，也不怕說。我內(nèi)人在我赴帝都趕考時一時寂寞與鄰家私通，那孩子并非我所親生。我為此傷心不已，但還是每年寄回家用，養(yǎng)那孩子長大，但也不再有其他往來。”

臥槽，這么狗血的劇情。華灝、吳啟揚和郗成聽了都震驚了。

特別是郗成，頓時產(chǎn)生前世三流言情劇的既視感。

本來以為李亮是身懷機密，心思深沉。現(xiàn)在連家丑都可以毫不猶豫地外揚，這就是幕后黑手？就這？

“至于連家娘子，你們以為是我在外私畜的小妾。其實連家娘子與他兄長連才本是喬州會南郡的農(nóng)人，自幼兄妹相依為命。兩人在家鄉(xiāng)受到地方豪強欺壓，連家僅有的幾畝耕地被那地主搶占。這還不算，地主見連家娘子貌美，竟然強占了她身子，玩膩之后私通縣官改了他兄妹二人戶籍，從平民改為農(nóng)奴。這連才多次去告官，那縣中官商勾結(jié)，官官相護，連才不但告官無果還挨了好幾次打，差點沒死在縣衙。連家兄妹就此成了奴籍，連家小娘被賣進過富戶當婢女，被主母日日責打，在礦上為礦工煮過飯頗受凌辱，在織布坊日夜勞作沒有工錢只能吃殘羹剩飯，好歹兄妹兩人不曾失散。后來兩人輾轉(zhuǎn)流落到大岳城，連家娘子容貌秀麗，雖飽受摧殘還頗有姿色，被主人賣到春華樓為娼，自是苦不堪言。而連才就在春華樓幫工，盡量照顧連家娘子。”

郗成又是聽了一出大戲。這是啥，楊白勞？白毛女？這樣的劇情沒想到在這個世界也有啊。郗成到吳家之后作為吳啟揚的伴讀，多是陪著吳啟揚與大岳官家富商這樣的中上層人士圈子打交道，對市井接觸不多，聽到這樣慘的消息不禁心有戚戚。

“后來是有一次我會文館田副館長的親戚去春華樓吃花酒，剛好點到連家小娘，聽她說起身世悲慘。一般娼妓總會對恩客說起自己身世凄涼，好博取恩客的同情心，讓他們多掏些錢。可這連家小娘說起的遭遇著實慘了些，一般娼妓當真編不出來。后來稍稍一查果真如此。我會文館雖然是皇家學館，說到底也只是進學之地，我等多方告官無門，田副院長便掏錢由我出面，將連家小娘贖出春華樓，讓連才也不要在那骯臟之地待了，為他二人買了間小院子，做點營生，在這大岳城過活，好歹給他兄妹一個歸宿。田副院長憐那連姑娘身世凄慘，為她起名叫連馨，希望她出淤泥而不染，仍有余香。誰料那連馨在妓館中染了身孕，等查知時已不好打掉，生下來個男孩自行撫養(yǎng)，我只好時時看覷。可憐那連才這些年心中有不平之氣，身子又虧得厲害，前一陣終于挨不住去了。連馨孤兒寡母沒了依靠，心中凄苦，舉步維艱，我當日正給他們送錢，沒想竟碰上你們盯梢。你們說，你們查我也就罷了，若是連這樣可憐的人都要害，你們還是人嗎？”

這么聽來，這田浩然和李亮可是實實在在的大善人，之前的調(diào)查從方向上就錯了。拿這可憐的連馨來威脅李亮不說起不起得到作用，實在是下作。

“李學士，連家小娘這樣的人，你和田學士還幫了許多嗎？”吳啟揚忙問。

“不錯，在這大岳城中還有二百余家，多是受災(zāi)家破人亡的難民，蒙冤難以得脫的苦命人，還有比連馨更慘的，全家只有一人得活，自己又因病成了癱子，一世都需人照顧。”

“。。。”吳啟揚一時都不知如何應(yīng)對。

“李學士，這樣說來，你在城南郊外的三十頃良田，所得是用來支持這些人的生活了？”

“難道你們以為老夫貪腐是為了錦衣玉食，頓頓山珍海味不成？你們既在調(diào)查老夫，應(yīng)該有所知曉吧。”

“李學士，你說在幫助的人，很多都是田副館長相助。我想你當初只是會文館的教師，并無多大職權(quán)，應(yīng)該不會有這么多人會重金賄賂你幫他們泄題吧？購置田產(chǎn)的出資是否多是來自田副館長呢？”華灝問道。

“你們莫要隨意攀咬！”

“李學士不要激動，伯昂已經(jīng)說了，這院子里只有你和我們?nèi)耍隽诉@院子我們彼此都可諸事不認，我們也沒有見過彼此。就算你現(xiàn)在說與我們聽，出了這門可有留下物證？我們確實只想知道實情。”華灝忙解釋。

“罷了，老師，如今我是替你遮掩不住了。不錯，我會文館除了雜役都是國考中選出的學子學家，領(lǐng)著微薄的薪資只為靈騫王朝傳揚國學。田副館長和我雖然身居高位，也無財支持這么多需要幫助的人，當年恰好有幾家大岳富商，家中子侄天資平平，國考想是一路買過來的，到得這會試就找到田副館長。那時田副館長恰好救了一批受了水災(zāi)，流落到大岳城外的流民，需要一筆錢幫他們返鄉(xiāng)，就接受了這幾家富商的錢，由我為他們泄露了當屆考題，助他們提前草擬答案，考上貢生。既然做了這虧心事，好歹有了一大筆錢，老師就讓我在城南購置了一批田產(chǎn)，這樣錢可生錢，就能持續(xù)幫助更多的人，權(quán)當贖罪。沒想到我做得如此隱秘，卻還是被你們發(fā)現(xiàn)。如今我無話可說，如果要見官我當一力承擔，只是你們莫要害了田副館長，他從未用這筆錢為自己謀私，田產(chǎn)歷年租金所得都用來支持那些留在大岳之人的生活了。”

吳啟揚連忙表態(tài)：“李學士你放心，若你所說句句屬實，這便是大善事，雖然其中有不公不法，出發(fā)點卻并非為惡。我會試詭異落榜固然還是疑團重重，卻不會再因此攀咬你了，我們就此別過，出了這門便是從未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