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于離浮苑處于一個不尷不尬的地位,通常來說,當武林之中有什么盛會需要大家共聚一堂的時候,離浮苑主人都會很知趣地不出現在主會場——如果是前離浮苑主人的話,他會出現在盛會主辦地點方圓一里之內的任何角落,主要目的是兜售生意。
這種事情饈姑娘肯定干不來。好在當她接手的時候,離浮苑已經在江湖之中擁有了一定的知名度,所以她干脆直接不去。但是后來經過許多客戶的要求,認為在召開什么重大盛會的時候,正是需要找人辦事的時候,所以離浮苑還是應當出現在盛會主辦地方圓一里之內,只是她不需要兜售生意,只需派一個手下在那里等生意上門。
所以對于程蘇南來說,知道離浮苑的人出現在英雄會上并不算什么驚訝的事情,他真正比較驚訝的事情是離浮苑主人饈姑娘會出現在這里。
于是他問道:“據我所知,饈姑娘是出了名的不愿拋頭露面,每次都是讓手下跑腿。如果這回她派你出來參加英雄會,那為什么她本人會出現?”
他眼底的懷疑已經退去了,只剩下滿滿的好奇和激動。
感覺自己身為蜀中弟子的嫌疑逐漸遠去,楚寒天在心里松了一口氣,他鎮定下來答道:“離浮苑之前的那兩個人在前幾天私奔了,我是饈姑娘剛招進離浮苑的。她怕我手生,特地和我一起來看看情況。”
說著他還頗為上道地朝程蘇南拱了拱手,“以后說不定還要程兄弟你照顧生意呢。”
程蘇南沒有立刻接受他的這個說法,只是頗為疑惑地問道:“那你對饈姑娘……”
“都是誤會。”終于能夠澄清這一點,楚寒天覺得很舒心。饈姑娘似乎對男女之事格外厭惡,他并不想在這方面招饈姑娘的不悅——對于全包他吃住行這樣的好人,怎么能惹她生氣呢?!
“可是……”程蘇南有些猶豫,“你現在是不是和她同住一間房……?”
“已經無所謂了。我和饈姑娘之間清清白白,只要程兄弟幫我們保守身份,日后離浮苑主人依然是那個孤身一人毫無男人緣的饈姑娘。”
程蘇南雖然點了頭,但是他看上去表情卻沒那么釋然,仿佛心中有愧。
楚寒天轉變話題,問道:“不知之前遭魑魅堂襲擊一事,現在可有眉目了?”
程蘇南搖了搖頭,“我上報了家師,如今已經是他們在處理。若有了結果,想必會告知諸位弟子。”言下之意便是他也不知道現在是什么情況。
繼而他又笑道:“罷了,這些事情并非我們能夠操心得來的,今晚山莊別院里安排了樂坊奏樂助興,楚兄弟若有閑心,不妨一同前去?”
楚寒天接受了他的提議。
然后他很快就后悔了。
從他倆朝同一個方向邁出第一步起,程蘇南的問題就像連珠炮一樣接連不斷。
“不知道楚兄弟加入離浮苑之前師從何處?一手劍法可俊得很吶。”
“你劍招之間虛實結合,似乎暗蘊陰陽,剛好我們中陽門的劍法也是陰陽相合,真是巧啊。”
“楚兄弟年紀輕輕便有如此造詣,今后前途大有可觀,不知楚兄弟有什么想法沒?”
…………
楚寒天破天荒地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對著饈姑娘就是這么叨叨的。
在這樣的氛圍中,楚寒天聽曲的興致被消磨得一干二凈,哪怕現在他們已經走到了別院之內。別院之中有一方人造的水池,池中建起水榭,此刻山莊邀請的樂坊便在水榭臺上演奏。有聽客前來,大多駐留在水池邊上,隔著一水遙望臺上一眾樂師。絲竹聲聲,悅耳動聽,但全都被程蘇南的說話聲給掩蓋。
楚寒天道:“我忽然覺得我有些不舒服,想回屋休息了,程兄弟不妨我們明日再聊?”
程蘇南面露惋惜之情,但還是道:“既然如此,那就……”
“——救命啊!!”
忽然一聲不算太尖利的女聲傳來,驚得兩人忘了道別。回頭看去,只見從兩人來時的路上橫沖直撞過來一個少女。她見著程蘇南和楚寒天站在道路盡頭,登時臉上露出喜悅之色。而程蘇南也認出對方正是林小煙,本著同門互助的原則,他下意識朝林小煙伸出手,而林小煙也徑直對著他沖過去。
然后一頭扎進楚寒天的懷里。
楚寒天沒有防備,結結實實地接下來林小煙。他尚未反應過來,便聽林小煙對他急切道:“楚……楚大俠,拜托你幫幫我!”
“……啊?”楚寒天沒想到在歐陽山莊里居然還能發生什么突發事故,一臉茫然。
好在不需林小煙說太多,緊隨在她身后便有一個黑影若鬼魅般從夜色中落入燈火之下。對方一落地便朝著這邊走來,身姿輕盈,讓人產生一種這人走路腳不沾地的錯覺。
“是個高手。”程蘇南低聲道,上前半步繃緊身體。
然而待對方走近了,兩人才看清這人居然是饈姑娘。她的臉色比楚寒天出門的時候黑了不少,一副索命惡鬼的架勢。
“阿饈?”楚寒天沒有忘記此刻有林小煙這個不知情的人在場,于是改了稱呼。他扶著林小煙站直身體,又不動聲色地把她從自己身上拉開。
這時,其他原本在水池邊的聽客,有聽見這邊響動的,三三兩兩已圍了過來。但是大家都極有默契地站在楚寒天和程蘇南這邊,饈姑娘那邊倒沒人敢過去。
饈姑娘并沒有走到他們身邊,而是停在了一丈之遠的地方,仿佛要刻意劃清自己和對方這撥人的界線似的。她冷冷道:“她手上有一朵白牡丹,讓她還給我,我立刻就走。”
程蘇南和楚寒天低頭朝林小煙看去,只見她因緊張而放在胸口的手上,果然捏著一朵白牡丹。只是可能因為追逐慌亂,白牡丹已經被捏蔫了好幾瓣花瓣,看起來一點都不好看了。
程蘇南皺眉,“為了一朵花就這樣大打出手像什么話?你還給她就好了。”
林小煙急了,跺腳道:“師兄!什么叫做還給她,這花明明是我的,是她硬要來搶的!”
程蘇南的臉色更加難看,也不知是因為林小煙還是因為饈姑娘,他只是低聲道:“一朵花而已,她想要給她就是了。中陽門的弟子,怎的如此小家子氣?”
林小煙沒想到自己師兄竟然不幫自己說話,撇著嘴看起來快要哭了。這時有圍觀的人出聲道:“女孩子愛花本屬平常,但居然需要動武來搶,這可就太過分了。”
話音剛落,周圍便有其他圍觀人也附和了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地指責起了饈姑娘。饈姑娘仿若沒聽到一樣,依舊是靜靜站在那里,紋絲不動。
林小煙聽見有人替自己說話,臉色好了些,抬起一張小臉可憐巴巴地看著楚寒天。楚寒天不禁摸了摸她的頭,轉頭對饈姑娘道:“阿饈,不過一朵花而已,你應當是見過更加珍奇更加好看的花的,這朵雖然是白牡丹,但也算不上是什么奇珍異寶,不妨就讓給她?”
他好言好語,沒想到饈姑娘卻是兩眼一瞪,那陰森可怖的氣質里瞬間加了殺氣,直把圍觀的人嚇得齊刷刷后退半步。
她道:“不行。”
見她如此不好說話,周圍的指責聲更嘈雜了。楚寒天聽著也覺得不好受,他有些為難地抓了抓腦袋,“阿饈,你應該不是為了一朵花就這么蠻橫的人,是有什么原因嗎?”
聽見他問,饈姑娘這才慢條斯理地解釋道:“這花并不是我搶她的,是落在地上,我伸手去拿,她從我身后跑過來一把搶過,我便追著她過來。”
她的語氣里聽著有點不耐煩,似乎很討厭要對一件事仔仔細細地解釋清楚前因后果。
楚寒天正想說,就算如此,這也不過是一朵花而已。平日里對什么都難得上心的饈姑娘,不可能忽然這么想要一朵花,其中必有蹊蹺。
然而不等他開口,周圍的圍觀群眾已有人大聲道:“自知理虧便扯著胡話來騙人?你這女人也未免太不知廉恥!”
“仗著自己武功比人家小姑娘高就欺負人家,這事兒怎么都說不過去。”
“要我說,長成這樣也沒必要搶什么花……”
周圍看客你一言我一句,大多也不太清楚事情過程究竟是怎樣,但都一個個義憤填膺,要做這江湖上的道義之人。
楚寒天聽得鬼火亂冒,他甚至希望饈姑娘忽然發怒。以饈姑娘的身手,完全可以隨便把圍觀人群中的三兩個人揍得不敢出聲,然后再為自己辯解幾句。但是饈姑娘還是像沒聽到一樣,任由那些人瞎嚷嚷,甚至越說越過分,開始大肆抨擊饈姑娘的長相。
她就只盯著林小煙手中的白牡丹,似乎還沒放棄,打算一瞅著空隙就把它搶回來。
楚寒天先受不了了,他朝周圍一聲怒喝,道:“你們有完沒完,看熱鬧就安靜地看熱鬧,說人家姑娘長得丑是什么意思?!人家丑礙著你們了?!”他喘了口氣,又朝向饈姑娘,“阿饈!把頭巾扯下來讓他們好好看看你的臉!你哪里丑了!!”
這一陣怒吼把所有人都鎮得一愣一愣的,旁邊程蘇南小聲嘀咕了一句,“我的媽,這可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