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青塵道：“饈姑娘，僅憑你的一面之詞，我們不能完全相信你。”

饈姑娘大概這個時候才真的發了愣，她竟然沒有第一時間對這句話作出反應。歐陽青塵又道：“而你，擁有花魔傳給你的花瓣，對艷鬼的過去了如指掌，行事乖張，掌握著一直亦正亦邪的離浮苑，誰也不知道你什么時候就會投靠邪魔一道。而且，你還闖入歐陽家的地道，殺死了一直藏匿在那里避禍的羅雙錯……”

他說到這里時頓了一頓，以為饈姑娘會立刻出口駁斥他。沒想到饈姑娘依舊是安安靜靜的，反而用一種研究什么沒見過的新奇玩意兒式的眼神看著他。

歐陽青塵只好繼續說下去，“所以沒有證據，誰也不能信服，羅老爺子一生光明磊落，行事端正，一諾千金。你不要趁著他已不在人世而故意將栽贓于他。”

饈姑娘還沒等他說完時就已經瞟了眼神朝臺下看去，之前因為她的講述而面露菜色的人，已經因為歐陽青塵的幾句話又重新復活。對，歐陽青塵說的沒錯，一身罵名的是她，而不是羅雙錯。眼下誰都沒有證據，要信誰全靠自己心里那點小九九。

饈姑娘道：“羅雙錯并不是我殺的。”

她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這一句，便好像懶得再多說一樣閉了嘴，連表情都平緩了下來，似乎在對所有人說信不信由你們。

她好像也并不在意羅雙錯的事是不是會歸咎于她的身上，她好像對背負罪名并不在乎。

葉不傷小聲道：“但就算這樣，也不該殺害全村人，連婦孺兒童都不放過……”

他自以為說得小聲，而且還有其他人的聲音蓋住了他，但饈姑娘還是慢慢把那毒蛇一樣的視線挪到了他的身上，慢悠悠地說道：“罵她最狠的人，就是那些女人。而天天欺負她的人，也不定只有男人。等到那些孩童長大，他們還是會繼續傷害她。麻雀生不出鳳凰，心里骯臟的人教養不出愿意為辛九娘出頭的好人。不殺了他們，難道等著他們長大了來殺了自己么？”

葉不傷悶頭不說話了。他看上去依舊無法接受艷鬼的做法，但是卻也無法反駁饈姑娘的話。

扶風起這回可以站起身來不必擔心有誰突然攔住自己，他甚至一拍扶手，低聲喝道：“葉執筆，這妖女說什么你便信什么么？你這樣對得起一生光明磊落的羅老爺子嗎？”

葉不傷只是沉默。

“光明磊落？”這回冒頭的是耐不住寂寞的平遇秋，“恐怕再這么說下去，光明磊落也要打個問號了吧？”

扶風起瞇縫起眼看他，“平副幫主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就只是覺得話不要說得太滿，”平遇秋似笑非笑，“你看看這在座的所有人，誰敢擔得起圣人一詞？都是殺過人的人，就不要各自往臉上貼金了。”

扶風起冷冷道：“就算殺過人，那也是殺的該殺之人。”

平遇秋又笑，“我剛剛不還說話不要說太滿么。大家都各自給各自留一線路，也不至于重蹈羅老爺子的老路不是？”

扶風起氣得說不出話來，龍松濤總算開了尊口，道：“遇秋，你給我回來。”

平遇秋老老實實地回去了。

臺上饈姑娘面對滿世界的質疑，只是平靜地說道：“我從來沒有指望過你們能夠相信我說的話，我只是提醒你們多追查追查背后的真相罷了。”

說著，她的眉角垂下來，像是一種憐憫的神情，看著這一眾在她眼里螻蟻一般的人，“倘若艷鬼還寄希望于你們這些人能夠為她主持公道，那她也不至于要去屠村了。”

她的嘴一張一合，沒有發出什么聲音，卻能看出口型——

屠村的真兇不是艷鬼，是你們。

她又笑了，笑得人不人鬼不鬼。

歐陽青塵冷冷道：“這妖女死到臨頭還在嘴硬，先將她拿下，不怕她供不出她和艷鬼的關系——還有妖魔鬼怪的其他二人，究竟在這其中干了些什么壞事！”

饈姑娘揣著手沒動，木著一張臉似乎打算就這樣乖乖就范。然而歐陽山莊的人卻不敢動，光是沖著這人不人鬼不鬼的臉看一眼，就覺得背后有座山壓著。

歐陽青塵臉上不太好看，又重復了一遍，“還不快將她拿下？！”

這下總算有人站了出來，饈姑娘依舊沒動，只是眼睛將上來的人挨個挨個盯了一遍，頓時那三個人的動作就變緩慢了，有一個人撐不住又灰溜溜地下來，其他人問了，還小聲解釋道：“我這身上白毛汗都嚇出三層了，這女人到底是人是鬼，怎么這么嚇人。”

饈姑娘的攝魂術厲害，但終究只是攝魂術，對付弱的人可以，對付內力不弱的人不行。歐陽青塵見自己手下的慫包個個縮手縮腳的，二話不說自己親自動手，一手刀敲在饈姑娘的后頸上。饈姑娘雙腿一軟，幾乎被敲得跪下來，但是終究忍了下來，只是單膝著了地。

最后她弓著背晃晃悠悠地又站了起來，但是她這一低頭，已經讓攝魂術幾乎失了效力，立刻有幾個人上前把她雙手背在身后擒住。

楚寒天終于憋不住了，他一個箭步沖了出去。

“阿饈！！”

饈姑娘身體微微一顫，她慢慢抬起頭，看見楚寒天趴在擂臺邊上，身后一群人拉著他。

她看得出來，楚寒天臉色一陣發紅一陣發白，應該是他體內的真氣還在亂竄，如果這個時候強行運功的話，走火入魔都有可能。

可是他還是趴在擂臺邊，用盡全身力氣想要擺脫身后那群人，想要撲上來把饈姑娘拉下去，或者把那些困住饈姑娘的人全部退開。即便他現在沒有這個力量，他還是想要這樣做。

饈姑娘心想，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遇到愿意在她陷入困境時出手幫她的男人。

她原先內心所有的憤懣似乎全部不見了，她感覺有一陣涼爽的微風掠過她的額頭。她看著楚寒天，點了點頭。

楚寒天卻忽然愣了，他喊道：“你點頭什么意思？！阿饈？你點頭是什么意思？！”

饈姑娘道：“點頭就是我聽到你喊我了。”

楚寒天又是一愣，這一愣，直接讓他被后面的人拖了回去。而饈姑娘也被完全制住，有人拿繩子上來，把她五花大綁。

歐陽青塵使了個眼色，這兩人便被押了下去。

*

結果這一次的比武大會也是草草收場。楚寒天是拿不到飛景劍了，只能順位給了步離人。步離人拿到劍也沒有多高興，還有人表示，聽到了步離人在拿到劍的時候小聲嘀咕了一句“還是自己的軟劍用著順手”。

歐陽青塵請步離人在山莊多滯留些時日，畢竟這也算是武林之中眾人矚目的新秀，歐陽山莊想要盡地主之誼。

步離人還是那副別人欠了他錢的樣子，皺著眉頭點了點頭。

他不是傻子，他有不太好的預感。

平遇秋在組織江流幫的幫眾撤離歐陽山莊時遇到了葉不傷，彼時葉不傷正在和天一樓弟子說些什么，見平遇秋恬著一張臉晃著扇子超自己走過來，慌忙把弟子支開，一人冷著臉看著平遇秋。

“在忙什么吶？”平遇秋笑著倚了過來，讓葉不傷不禁生出把遮臉的面罩摘下來好把這貨嚇退的想法，但他只是雙手環胸，四平八穩地應道，“天一樓的事，不勞煩平副幫主費心。”

“那是那是。”平遇秋依舊笑著，渾似沒聽見對方的趕客之意，“如果是天一樓的事，那當然不需要我平某多嘴，但要不是呢？”

葉不傷眼神變了變，“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就是好奇。”平遇秋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腦門，“你也知道我這人的毛病，就是嘴欠，又喜歡打探事情。”

他朝葉不傷眨眨眼睛。

葉不傷似乎終于敗下陣來，他往旁邊走廊的美人靠一坐，道：“饈姑娘之前說的那些話，雖說是真是假尚且存疑，但有一件事卻是說對了。”

“哦？什么事？”

“她說提醒我們自己去追查真相。”

平遇秋呵呵一笑，“原來是這個，這不是廢話么，說了等于沒說。要是每個真相都自己去追查，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葉不傷的眼神凌厲起來，刺向平遇秋，“你完全不在意？”

“也不是不在意。”平遇秋稍稍正了正自己的形象，看起來嚴肅了一點，“無傷大雅的真相，我就不追。”

“那你覺得歐陽家的事完全無傷大雅？”葉不傷道，“就算……他們劍指武林盟主？”

“不不不，”平遇秋搖了搖合著的折扇，“葉執筆理解錯我的意思了。我只是覺得，也許葉執筆用錯了方向？歐陽家固然不想自己家的丑事被揭出來，但是這真的是唯一需要在意的事情嗎？或許攪渾水的另有其事？這幾天因為妖魔鬼怪的事情，大家似乎都已經快忘了，人家中陽門還死了個樓主呢。”

葉不傷微微一顫，“你要去查這件事？”

平遇秋搖頭，“什么叫我去查，這輪不到我說話，我可是一切都聽我們幫主的。”

末了，他又笑了笑，“但是若事關江流幫，那么就算幫主不查，我也得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