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蘇南并沒有和楚寒天說什么重要的東西，也不過就是問了問楚寒天對于比武大會的想法。楚寒天想了想，沒把自己那歡天喜地鑼鼓喧天的欣喜之情表露出來，只是笑著謙虛了幾句。

“楚兄，這場比武說是奪劍，但是……”程蘇南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二莊主這回以這把劍作為比武的獎勵，主要還是想鼓勵江湖新秀。能奪得此劍的人，必然會成為將來十年里武林之中的領軍人物。”

楚寒天點點頭，但是表情還是有點迷茫。

“這不僅僅是說奪得此劍的人武功卓絕，那人將來更是能得到各門各派掌門的青睞，也需要在武林之中出現重大事件時挺身而出……”他一邊說一邊觀察楚寒天的動靜，但是這人從一開始的迷茫之后，越發(fā)的面無表情起來，搞得他也是越說越揣不定主意。

最后，他思慮再三，終于狠下心說道：“我想，楚兄你既然入了離浮苑，那必然沒有這么大的志向，有沒有這把劍，也并不影響你什么吧。”

楚寒天下意識道：“還是有影響的。”

程蘇南臉色微變。

楚寒天立刻改口道：“這影響我們離浮苑今后接生意的方向。”

程蘇南這才又恢復了他那淺淺的微笑。他拍了拍楚寒天的肩膀，施施然遠去。

然而走了還不到三步路，忽然又回頭對楚寒天道：“楚兄，其實我那個師妹，不僅人長得漂亮，性格也極其溫順柔和，又能體貼人照顧人，我看你每日奔波，也缺個人在身邊，饈姑娘那就不要想了，還是考慮考慮我家小煙師妹吧。”

楚寒天雙手一拱，“告辭。”

*

這邊剛送走程蘇南，楚寒天一拐角就看見饈姑娘站在陰影里等他。

她靜悄悄的，就像建筑物上的一根柱子，整個人與黑暗是如此的恰合，若是換了旁人，那定然是能完美無視她徑直走過去，但是楚寒天已經和饈姑娘日夜不分地呆了好幾天，早就練出了這手摸黑找人的功夫。

饈姑娘以聽不出感情的聲音道：“他想撮合你和林小煙。”

楚寒天擺手，“阿饈你不要生氣。”

饈姑娘本來說完那句話就已經轉過身，沒想到楚寒天后面給她接了這樣一句話。她頗為疑惑地又回頭，那雙眼睛半瞇著，“我為什么生氣？”

楚寒天一愣，心想還真是。

但他還是認真解釋道：“但是我和林小煙是不可能的。她是中陽門的人，我是青城派的人，我們兩個不可能在一起的，除非我想死。”

饈姑娘的腳步似乎頓了頓。

楚寒天察覺到了饈姑娘的不對勁，“阿饈，你有什么想說的嗎？”

饈姑娘沒有吭聲。楚寒天不死心，繼續(xù)勸道：“阿饈，你不說，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啊。難道你還不放心我嗎？我要是有什么想法，咱倆怎么可能相安無事到現在？”

饈姑娘的腳步停下了。她抬眼看著楚寒天，那張木然的臉上依然看不出什么感情，但她的嘴唇動了動，雙手也不自覺地絞緊了一瞬，這些都讓楚寒天看出了她在猶豫。

但饈姑娘還是開口道：“你為什么騙我？”

楚寒天一愣，“啥？”

饈姑娘對他的反應甚是不滿，她抽了抽嘴角，扭頭就走。

“等等等等，我覺得我們還可以再交流一下！”楚寒天幾步上前把饈姑娘拖住，他謹慎地沒有抓饈姑娘的手腕，只是扯住了她的袖子——然而不巧的是饈姑娘走得太急，楚寒天扯得太用力，一沒注意饈姑娘的衣領便給扯開了，露出了雪白的鎖骨。

現場一片寂靜，只有楚寒天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他非常乖巧地松了手，然后把兩只手都舉起來，一臉肅然地把視線挪到其他方向。

“阿饈，”他干巴巴地開口，“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饈姑娘沒說話，只是平靜地把衣領整理好。她看向仿佛把天捅塌了的楚寒天，依然是帶著迷惑地半瞇了眼睛，仿佛這個男人只是因為踩死一只螞蟻就這么大的反應一般，有些好笑。

她道：“沒什么。”

楚寒天大驚，以他的理解，這一下饈姑娘不僅要蹦到天上去恐怕還要剝他的皮，沒想到一句輕描淡寫的沒什么就帶過去了。

他惴惴不安地跟在饈姑娘身側，觀察了好一會兒，確認饈姑娘的確沒有生氣。這真是令他迷惑，唯一的解釋大概就是，饈姑娘是云間狂女，而云間狂女個個都是讓人摸不透的主兒。

他試探地問道：“阿饈，你剛剛為什么說我騙你？”

經過這么一鬧，饈姑娘似乎也沒心情和他打太極了，直接干脆地說道：“昨天晚上，你在睡覺之前說過，你無門無派。”

楚寒天思索了一會兒才終于反應過來，張了嘴卻不知道說什么，只覺得臉上發(fā)熱。

——如今的我，無門無派，無家無歸，倒是只有你一直收留著我。

楚寒天的第一個反應是，“那番話你聽到了？！你聽到了還沒反應？！”

饈姑娘已經不想理他了，她開始后悔為什么自己要多事。

“你若不想回答也無妨，”饈姑娘抬手示意這個話題就此打住，“我并不關心。”

“不，我還是希望你能關心一下。”楚寒天忽然笑了出來，“有人關心總是好事，很久沒人關心我了。”

這忽如其來的溫柔發(fā)展，倒是讓饈姑娘措手不及。她低下頭，不說話了。

楚寒天道：“其實嚴格說起來，我并沒有算騙你。我算是青城派的人，但是我并不是青城派的弟子。”

饈姑娘把頭抬了起來。

“青城派內有一位高人名為青虹子，他不問世事，隱居山中潛心修道，從我懂事起，他就已經有百歲高齡。我就是跟著他一起長大的，我的劍術武功，也全都是跟他學的。所以，嚴格來說，我只是被青城派的高人給收養(yǎng)而已，并不算是青城派的弟子。”

他說完了，眼神充滿期待地看著饈姑娘。

饈姑娘又問道：“那你為何又要到中原來？為何又會和離浮苑扯上關系。”

“因為就在三個月前他最終還是去世了，人總是不可能永生的。他去世之前叫我回中原，讓我找那柄劍，至于為什么找劍……”楚寒天眨巴眨巴眼睛，“這一部分我能不說么？”

饈姑娘愣了一下，以一種詭異的眼神看著楚寒天，點了點頭。

她又道：“既然他叫你‘回’中原，那說明你并不是蜀中人士。”

楚寒天點點頭，“我不是說過了嗎，我的口音并不是蜀中的。”

“有點像江南一帶的。”

楚寒天抓了抓頭發(fā)，干笑一聲，“可能是巧合。這不饈姑娘你也聽不出來是哪里人么。”

“我是北方的，具體哪里我自己有點記不清了。”饈姑娘輕描淡寫，“后來上了昆侖山，就沒太在意這些事情。”

“阿饈你怎么對自己的過去都這么不清不楚的。”

饈姑娘抿了抿唇，“……又不是什么好事，記那么清楚干什么。”

記清楚了，好像艷鬼一樣，下了山來殺人么？

*

還有三天時間。

當天晚上，楚寒天又半夜爬起來，被饈姑娘叫住，只說自己去練劍，為了三天后的比武大會做準備。

“山莊外面就是樹林子，怕白天山莊里沒地方可以去那里練，為什么非要晚上出去？”

楚寒天遲疑了一下，“阿饈，你最近對我很上心啊。”

饈姑娘扔了一根筷子出去。筷子的穿透力驚人，直接刺破隔簾插在了楚寒天旁邊的柱子上。

楚寒天干咳一聲，四下望了望，又往里面走了幾步，隔著簾子對饈姑娘小聲說道：“我怕被人看見我的招式。”

“……只有技不如人的人，才會這么擔心自己的招式被別人看到。”

“阿饈，好歹我也是打得過你的人。”楚寒天又壓低了聲音，“我不是怕別人，我怕被程蘇南看見。”

饈姑娘覺得奇怪，但是她覺得自己不應該再繼續(xù)追問下去。楚寒天沒有那個義務把自己所有的秘密全部告知于她。

楚寒天出門之后，饈姑娘也下了床。她周身穿得整整齊齊，一點都不像剛剛從被窩里爬出來的樣子。

她慢悠悠地朝外走，毫無聲息。甚至她整個人的身形都沒有太大的高低起伏，乍眼看去，像是一團正在飄忽的人影。

屋外聽不見劍聲，也許楚寒天為了害怕驚擾他人，去了更偏僻的地方。

這樣也好，她本來就是要避開楚寒天。

然而她一邊這樣想，一邊悄無聲息地繞過一個拐角，一轉頭就看見楚寒天站在自己面前，一臉驚愕。

“阿饈？”他詫異道，“你怎么跟來了？”

“……”此刻當然不能說實話，饈姑娘愣了一下，保持鎮(zhèn)定，“……我好奇你的劍招到底是什么樣，為什么不能讓程蘇南見。”

“阿饈你對這個感興趣？”楚寒天偏偏了頭，看樣子不太相信。

看來這個套路行不通。

饈姑娘垂下眼瞼，頭發(fā)遮住了她的半張臉，“……我有點擔心。”

對面的楚寒天明顯地愣了一下，他眼睛睜得老大，在暗夜的月色中映出點點微光。

“天吶……”楚寒天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兩步，差點沒蹶到饈姑娘身上，“阿饈居然都會擔心人了，我好欣慰啊……”

“……”饈姑娘摸了摸腰間的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