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深沉。遠近的山谷溪澗，樹木草石，還沉浸在雨后濕潤的空氣里，濃密的烏云便席卷而來，將遠山的天空遮得密不透風，云中雷電交鳴，似乎正在醞釀一場更大的暴雨。

九月的視線越過重重群山，望向遠山上那團拳頭大小的雷云，心中生起一個怪異的念頭：那團云里好像藏著什么？

她凝神注視了一會兒，卻什么也看不清。

她收回遠處的視線，自嘲地笑了笑：大概是腦袋疼得糊涂了，意識混亂了。正要轉身時，見一道白影快如閃電地飛掠過去，眨眼間，落到了一處雜亂的刺叢里。

她頓了頓，忽然想到了什么，輕輕扒開刺叢，發現一只渾身雪白的毛球，正對著她齜牙咧嘴。這毛球像是受了傷，顫抖著身子不停地往后縮，在地上拖出了一道長長的血痕。

她從衣角撕下一塊長布條，在那毛球面前晃了晃，“來，看在我倆相識的份上，幫你處理一下傷口。”

毛球瞪著烏黑的眼珠子，看了看她手上的布條，又看了看她，眸中閃過一絲狐疑。

九月淡淡一笑，說道：“放心吧，不會把你烤了，我對老鼠肉不感興趣。”

“啾啾啾啾——”

那毛球一聽九月的話，立刻跟打了雞血似的，啾啾地叫了沒完，絲毫不見剛才虛弱無力的模樣。

她掏了掏耳朵，嫻熟地舉起手一掌劈了下去，那毛球立刻昏了過去。

此時的山林里，滿目瘡痍。她在廢墟里四處搜尋，終于找到一個可用的火折子。借著火光，她迅速清理了毛球傷口里的碎石，細細地將它包扎好。

做完這些，她無力地癱坐在地上，此刻的她滿臉血污，蓬頭散發，模樣看著十分狼狽。

她直起了身子，在原地運氣調息。一股灼熱的氣流立刻在丹田處流動翻轉，身體里像是有個火爐，正煅燒著她的五臟六腑，骨骼經絡，體內的疼痛感正在逐漸消失，丹田處的內力竟然又恢復了一層。

這丹藥果然是個好東西，難怪那巫元老怪這么看重。靈力她雖然沒有，但只要不和這些人對上，內力恢復到前世的七八層，用來自保綽綽有余。

前世。原來自己已經過了一世了啊！

一切仿佛是一場虛幻的夢，她在夢境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然后一覺醒來，又跌入了另一個夢境。

她輕輕嘆了口氣，放眼四周，到處盡是光禿禿的山林，空氣里彌漫著刺鼻的濃煙和腥臭，一副破敗凋零的景象。林子里傳來幾聲凄婉的鳴叫，一只鷂鷹從頭頂掠過，向著遠處延綿雜沓的群山飛去。

她從茫然中回過神，心中沒有恐懼和傷感，反而多了一份淡淡的悵然。她熄滅了身前的火堆，將那團毛球揣進懷里，朝著遠山的方向奔去。

......

不知穿過了多少座山，越過了多少條溪流，直到耳邊傳來潺潺的泉鳴，疲累的身體才停了下來，她無力的一頭栽倒在水里。

“啾啾——”

九月一個激靈從水中驚醒，睜眼看到一團白色的毛球竄出水面，踩著她手背翻身一跳，落到了岸上，閃身消失在山林深處。

“喂，你就這么走了啊？”她無奈地搖了搖頭，從水中掙扎著爬起。抬眼望去，一股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帶著山野里馥郁的草木香氣，其中夾雜著一絲淡淡的異香。

她伸手探了探水，立刻眼睛一亮，這里竟然有一處溫泉。見四下無人，她迅速褪去身上破爛的衣衫，“噗通”一聲，一個飛魚般的身影躍入水中。

月色朦朧，照著山澗里氤氳的水汽，恍若置身仙境。

少女抬手撫著臉，濕漉漉的手指沾著極淡的香氣從眉頭落入發間，絲緞般的長發散在身后，在朦朧的月色下，周身泛著一層淡淡的螢光。

她輕輕撥弄著水面的倒影，伸手撫了撫臉。

那是一張十四五歲少女的臉，清麗絕美的五官上長著一雙特別的眼睛，清冽透徹，宛如東邊日升前的那顆晨星。

就是臉色微微有些蒼白。

她掐了下自己的臉頰，又看了眼瘦弱的身體，心中有些感慨：臉還是那張臉，就是年紀小了點，身材也不太行。

九月泡在溫潤的泉水里，感覺整個人骨軟筋酥，身心舒暢無比。她正享受著這難得的愜意，忽然聞到林中飄來一股濃郁的胭脂香氣，順著那股香氣望去，一個窈窕的身影正穿過遠處的濃霧，緩步走來。

她皺了皺眉，心里閃過一絲不悅，打量了一下四周，見對面樹蔭處的水霧較大，正好可以遮蔽身形，立刻伸手將岸上的衣服塞進了草叢里，然后潛入水底，往對面潛游過去。

那腳步聲漸漸靠近，走到岸邊的時候忽停了下來，“公子，各派的人都趕過去了，咱們何時動身？”

九月潛在水底聽不見外面的聲音，當她從水面悄悄鉆出來的那刻，只覺得腦中嗡地一響，她清楚的聽到一個極好聽的男聲在身側響起。

“嗯。”黑暗中有人輕輕地說了一句：“知道了。”

岸邊的女子在原地等了一陣，見暗里的人沒有動靜，咬了咬唇，只好離開。

這溫泉里竟然還有別人？

她僵硬地轉過臉，發現不遠處的陰影里，側躺著一個身姿頎長的白衣男子，姿態慵懶肆意，雖然隔著重重霧氣，她還是看到了長衫下修長的身軀。她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此時，她感覺一股微風輕輕襲來，周圍的霧氣突然散了不少，擋在霧中的容貌從陰影里露了出來。

月光在烏云里忽明忽暗，照著輕薄的月白長衫也忽隱忽現，一頭如墨的長發隨著粼粼的水光在身側蕩漾，那雙藍色的眼眸深如寒潭，在月色下瀲滟生光，宛如碧落海上升起的明月，剎那間，仿佛天地間所有色彩都黯然失色。

或清冷，或妖媚，眼前這個人卻偏偏都有。九月驚得整個腦袋突然停滯了，她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詞來形容，只是怔怔地看著那人，心中自語：妖孽，絕對是妖孽。

大概是注意到了她吃驚的神色，那白衣男子的氣息突然變得冷冽，眸中隱隱帶著一絲殺意，只見他瞬間傾身過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無形的壓力，那股壓力一瞬間讓她無法呼吸。

九月大驚，情急之下一頭縮進了水里，身子如滑魚般往后退去，直至那股奇怪的壓力消失，才露出水面。

白衣男子冷冽的目光隨著少女的動作，出現了一絲異樣，眸中閃過一份驚訝和探究，不過只是一瞬間，又恢復了淡然的神色。

一丈之外的水面上，少女微微露著臉，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嘴里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干什么？你......”

九月還在說話間，一股強大力量從面前包圍而來，驚得她一時間忘了應對，整個人被那人拉進了濃霧里。一股淡淡的異香瞬間襲來，耳邊傳來一陣勻稱的呼吸聲，驚得她整個身子突然僵直在水里，絲毫動彈不得。臉上的紅暈燒到了脖子，心臟“咚咚咚”一陣亂響。

“噓，別出聲。”白衣男人輕輕地說道。

九月在心里罵了自己一萬遍膚淺，提醒自己時刻保持著靈臺清明，千萬別被美色誘惑。正準備凝氣用內力掙開束縛，胸口傳來一陣刺痛，身體的經脈好像堵塞一般，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身旁的男子注意到了她的異常，一個極淡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別亂動。”說話間，掌心有一股暖流襲來。

那股暖流順著手掌通往身體各處，所經之處皆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暖意。只是片刻，體內的那股堵塞感瞬間消失了不少，胸口也沒那么疼了，精力甚至比原來更加充沛。

此時的山林上空，突然出現了兩道飄浮的身影。

“黑冥，你別走那么快啊。”玄漓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氣喘吁吁地說道。

黑冥抱著劍浮在半空中，雙眉緊鎖，凝神俯瞰著眼前的山林：方才明明感應到一點氣息，怎么一瞬間就消失了。

“怎么了，這里有什么異樣嗎？”玄漓望著眼前水汽氤氳的山林，覺得并沒什么特別，瞥眼看見山澗下的一處溫泉，頓時眼睛發亮，“咦？想不到此地竟有一處靈泉。”

玄漓這么說著，正要飛身下去查看，身后的腰帶被人一把提起。

黑冥沉著臉，道：“找主子要緊，隨我去趟宮殿。”話說完，二人的身影瞬間消失在半空中。

見二人已經走遠，白衣男子便放開了九月。

“我剛才中毒了？”九月望著眼前的男子，心中有些驚訝。

男子微微笑了笑，輕聲道：“算是吧。”

說話間，那男子已飛身從水中掠起，一件白色的長衫瞬間穿到了身上，墨黑的長發在空中無風自動，夜色之下，那張傾世絕美的臉，宛如天上的神祗。

這，這穿衣服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九月呆呆地望著那個消失在夜色里，白衣如雪的男子，心里暗暗想著：妖孽，我果然是遇到妖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