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荒林夜行
- 九月化雪時
- 阿齋飯
- 3271字
- 2020-11-08 21:09:28
白晝已歇,群山隱翳,一道閃電劃破黑沉的長夜,將遠山上的天空割裂開來。云層之中,電閃雷鳴,似巨獸在深處咆哮嘶吼,聲勢駭人。
霎時間,數百丈的雨如傾倒的瀑布急流而下,遠近的山川、河谷,都淹沒在了這場突降的暴雨之中。
狂風裹挾著驟雨,將荒林的樹木打得零落不堪,隨著雜草泥石,折損在深夜的山道上,山路愈見艱險泥濘。然而如此深夜,卻有一人冒雨在山中急行。
九月不知行了多少里路,直至耳邊傳來一陣轟鳴的水流聲,才驚覺自己走到了崖壁盡頭。
四周雨霧凄迷,微光中,可見一道十余丈的瀑布自崖頂落下,阻斷了前面的去路。
荒山野嶺,多有毒蛇猛獸蟄伏,所以她這一路行走得極快,絲毫不敢多作停留。
若是用瞬移前行,她便可以走得更快些,不至于此刻還困在大雨之中。只可惜,她眼下這具身體太虛弱,功夫一般不說,內力更是微弱,要是拿捏不好分寸,失足掉進一旁的深淵里,那就得不償失了。
她望了一眼腳邊那道萬丈深淵,微微嘆了口氣,正打算回頭,找找別的出路,轉眸之際,見一道閃電從天而降,瞬間照亮了前方的瀑布,眼前豁然出現一個黑黢黢的大洞……
這黑洞出現在瀑布一側的山壁上,距離頭頂大約有十幾米的高度,因四周長滿了茂盛的藤蔓,所以并不顯眼。
她四下打量了一番,發現這山壁垂直陡峭,并沒有直接上去的路,唯一的捷徑,就是利用山壁的那些藤蔓爬上去。
只是這樣做,就必須跨過眼前這道深淵,那就不得不動用瞬移了。
她如今這具身體,雖然沒有嚴重的內傷,卻有幾處極深的外傷。尤其是手臂那道傷口,盡管之前簡單處理過,可淋了雨后,傷口已經紅腫發潰,若不盡快避雨,一旦發燒,身體恐怕熬不過幾天。
冷靜權衡之后,她果斷作出了決定。
她先在附近的草叢里摸索了一陣,找到一些可用的石塊和藤條,做了一個簡易的防身工具。又挑揀了一些結實的藤條,將其搓成一個繩套,打算借用藤繩的力量攀上去。
雖說可以直接瞬移上去,但這樣太耗費體力。況且,她還不知道洞內的情況,這種荒山野嶺的山洞,說不定有什么猛獸毒蛇出沒,她需要保存一些力量來應對。
她目測了一下到洞口的距離,迅速揮動手臂,將繩套往上方的洞口拋去。在連試了兩次之后,終于掛在洞外一塊凸起的石頭上。
她試拉了一下藤繩,確認沒問題后,微微調整呼吸,然后猛地一個沖刺,向著前方跑去。
快到崖邊的時候,只見她足尖輕點,整個身體忽然凌空躍起,身法輕靈奇詭,夜色之中,猶如穿隙游走的鬼魅。
借著藤繩和瞬移之力,她迅速向上攀行,幾個瞬步之后,終于躍上了洞口。
寒風凜冽,凍得讓人肌骨欲裂,九月站在洞口,回身向外望去,只見遠處群山環抱,絕谷聳立,如同無數蟄伏在暗處的遠古巨獸,隨時準備擇人而噬。
她吸了吸凍紅的鼻子,抱著雙臂,朝山洞里走去。
山洞幽暗深邃,空氣里混雜著一股子泥腥味,并不比外面干燥多少。
她在洞口找了一圈,也沒找到可生火的材料,只好摸著洞內的石壁,繼續往深處走去。
不料剛走了兩步,腳下的地面忽然一空,整個人猝不及防地滾了進去。
片刻之后,隨著山洞里“咚咚”的撞擊聲消失,她終于滾到了洞底。
九月感覺自己快要散架了,她在地上坐了好一會兒,直至確認頭部和四肢完好,身上只有一些輕微的擦傷后,才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
她抬眸望去,赫然發現自己掉到了一間洞府里。
洞府四周的石壁,不知是什么材質的,發著雪白瑩亮的光,照得滿室透亮。
洞內陳設十分精致,雕花的大床,鋪著昂貴的錦緞和動物皮毛,兩側懸掛著輕薄的紗幔,床邊一個碧綠通透的茶幾上,擺著仙鶴模樣的香盞,里面燃著熏香,滿室香氣彌漫。除此之外,桌椅,琴案,書格……也都一應俱全。
九月看著眼前這些家具,忍不住發出“嘖嘖”的驚嘆聲,正琢磨著要不要順兩件走,一轉眸,被書格上的一個東西吸引住了目光。
那是一個灰褐色的木盒,盒身沒有繁復的紋理,用料也十分普通,在這滿屋子的華貴飾物旁,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正是如此,才引起了她的注意。
九月捧著木盒,小心翼翼地打開,只見盒子里放著一塊白色的絲綢帕子,里面包裹著一粒赭紅色,豆子般大小的藥丸,一股奇異的藥香從中散發出來。
她頓時眼睛一亮,拿起藥丸,湊到鼻尖仔細聞了聞。
這藥丸的氣味很熟悉,里面的成分,大部分都是她熟悉的,唯獨有三味藥很陌生,應該就是產生這股藥香的主要成分,單從熟悉的那幾味藥判斷,這應該只是一種通經絡,補氣血的藥。
難不成是這洞府的主人煉制的?這人是個煉丹師?
九月暗自想嘀咕著,不料手里的藥丸忽然一動,發出一陣刺眼的金光,只聽“嗖”的一聲,那藥丸直直地飛進嘴里。
她心下大驚,立刻伸手去摳喉嚨,誰知那藥丸一入口,便順著喉嚨一路下滑,直入腹中,一種腥苦的味道從胃里翻涌上來。
此刻,她只覺得口干舌燥,渾身燥熱難耐,恨不得飛到剛才的瀑布里沖個澡。
然而這時,她感覺丹田處好像有一股熱流匯聚而來,正快速灼燒著五臟六腑。那一剎,她感覺整個人似乎要爆裂開來,疼得她猛然噴出一口鮮血,倒在了地上。
她不由地暗嘆了一聲:完了,想不到這次竟然死得如此草率,被一顆藥丸毒死了......果然是人生如戲,變幻無常啊!
九月的意識漸漸開始變得渙散,她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朦朧之中,只聽到耳邊傳來“嘩嘩”的水流聲。
這水聲,好像在什么地方聽過?她努力試著回想,直到耳邊傳來一陣“叮呤當啷”的聲音。
她豁然睜開眼睛,一盞路燈映入眼簾,而路燈的盡頭處,出現了一棟寬闊的老宅。
燈光昏黃,照著宅子層層疊落的白墻,染出了金色的光暈,與遠山的余暉交織融合,一時間分不清眼前看見的是宅子的線條,還是山的輪廓。
山風颯颯吹過,傳來一陣清脆的鈴鐺聲,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沁甜的香氣。
九月抬起頭,只見樹枝上掛著一串灰色鈴鐺,一顆嫩黃的果子在夕陽里緩緩招手。
竟然是那棵梨樹!
她還記得第一次爬上圍墻,偷摘果子時,被腳下的瓦片絆倒,一不留神,掉了下去,整個人栽進了泥塘里。
當她掙扎著爬起來,提著腥臭的褲子,打算從籬笆的縫隙溜進院里時,卻聽到屋里傳來老頭不緊不慢的聲音:“藥理加一篇雜癥,背不下來,晚飯不準吃。”
她抹了抹臉上的泥,只得站在一旁,朗聲背誦道:“草和石,根與莖,藥物屬性各有不同,陰陽相斥不可相配,人參、黃柏、知母……”
那日被罰之后,她再也沒爬過那棵梨樹,卻常常夢見自己跑去后院摘果子。然后,也如那日的情景,掉進了泥塘里。
唯一不同的是,等她爬起來時,圍墻和果樹都不見了,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半人高的銅鼎。
一團白煙自銅鼎中緩緩升起,如夢似幻,縈繞著前方出現的月臺。
月臺之上,擺放著四座古怪的石儀,隨前方的滴水漏,有規律地轉動著。石儀正中間是一個圓形的巨石刻,中心是一根食指粗細的銅針,周圍刻滿了不同緯度的標尺和符號,銅液灌注在紋路里,瑩瑩地發著微光,像是某種觀測天象的儀器。
她好奇地走上前,卻看到石刻后面走出一個穿著白袍的人。
只見那人腳踩著石凳,站在石刻前,一雙手撫摸著石刻上的符號,喃喃地念叨著:少陽,太陰。隨后指著石刻的右上方——銅針指向的地方,那里畫著一個似有似無的標記,仔細看,左側也有一個相同的標記。
“出現在太陰的位置,卻又偏離了太陰的軌道,竟然出現了兩次。”那人驚訝地低呼著,似乎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這個夢境每次到這里便斷了。后來許多年,她都斷斷續續地有夢到,直到十五歲之后,這個奇怪的夢境便再也沒有出現。
九月深呼了一口氣,她不知道眼前是夢境,還是幻覺,她呆呆地站在那兒,看著熟悉的人和事一幕幕在眼前重現,轉而又消失,心里忽然多了一份淡淡的悵然。
此時,前方的虛空里,出現了一扇厚重的木門,而那木門之外,是一片冰冷的白色荒林……
寒風帶著細細的雪粒子,從縫隙里飄進來。她兀自站了會兒,伸手拭去眉間的冰雪,循著腳下的積雪,朝前方的荒林里走去。
天空廣闊而沉寂,偶爾有云掠過頭頂,化作一縷縷淺淡的云絲,消失在山林深處。除此之外,這里再也看不到別的景致。
她不知道這是哪里,這片荒林有沒有盡頭,只是漫無目的地走著。
這里的天氣異常古怪,上一刻還是烈日當空,此刻卻飄起了鵝毛大雪。
如果不下雪,這里是個很美的地方。
她這樣想著,便抬手去拍頭頂的積雪,誰知一時不察,腳下忽然失了重力,只見地面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地面上出現了一道道猙獰的裂紋,正朝著四面八方蔓延開來。
她聽到風聲從耳畔呼嘯而過,身子正直直地往下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