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七月鄉(xiāng)村的早晨，太陽尚未出來，一條寬約三丈的小溪沿著山腳緩緩流過，溪水清澈見底，水中游魚細(xì)石直視無礙。幾塊大石頭搭建起來的碼頭邊上，走過一個四十來歲的高瘦婦人，婦人背上的背簍里裝著滿滿的豬草，因?yàn)閴旱眠^于緊實(shí)，婦人的身子幾乎彎成了一張弓，汗水順著她的臉頰緩緩滑落。

“砰砰砰……”溪里不知是誰在洗衣裳，只是這棒槌未免揮得太大力了一些，鄉(xiāng)下人的衣裳基本上都是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穿，這樣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bǔ)補(bǔ)又三年的東西拿禁得起這么下死力地捶打。婦人忍不住抬眼去瞧是誰，瞧清楚了差點(diǎn)沒氣炸肺：“秋霜，秋霜，你個死丫頭，誰叫你這樣洗衣裳的，你這么折騰下去咱家還有好衣裳穿嗎？”

那大力捶打衣裳的女子約莫二十來歲，眉眼頗為秀麗，膚色雖然比不上大戶人家的小姐那么白皙，但在鄉(xiāng)下女子當(dāng)中卻算得上白了。她正是婦人的閨女顏秋霜。顏秋霜聽到老娘的喝罵，啪地一聲放下手中的棒槌，抬頭沖溪岸上吼道：“叫什么叫，老鴰一般的嗓子偏還喜歡大著嗓門，你自己不嫌難受，別人都替你害臊！”

“你個死丫頭，皮子癢了，欠打是不？”婦人氣得嘴唇哆嗦，呼地一下便向女兒撲去，盛怒之下卻忘記自己背著重東西，結(jié)果一個踉蹌摔倒在溪水里，背簍又重，她掙扎了半天也爬不起來。

“一把年紀(jì)了偏還火氣這么大，真是服了你了。”顏秋霜趕緊奔過來將背簍挪開，扶起婦人。好在跳巖處的溪水較淺，婦人只是腰間以下盡濕，此時正滴滴答答地滴著水。“你個臭丫頭，都是你害的！”婦人一只手?jǐn)D著身上的水，一只手伸過去一把捏在女兒腰間。

“啊，下手真狠啊你，我是你閨女又不是你仇人。”顏秋霜尖叫著躲了開去。“就是仇人，兒女就是父母的債，你們一個個都是老娘前世的仇人，這輩子就是來討債的！”婦人越說神色越激憤，“你連番叫人退親害得老娘丟盡臉面，大郎是個趴耳朵就只聽她媳婦的，你姐姐性子軟得跟個面團(tuán)一般叫女婿拿捏得死死的，二郎也是個游手好閑只圖安逸的東西……”

又來了，又來了，這女人又唐僧附體了。穿過來不過十幾天而已，顏秋霜已然充分領(lǐng)教了婦人的嘮叨神功。幸好此刻其他洗衣裳的女人都走了，溪邊就自己娘兒倆，不然還真是丟死人。婦人天麻麻亮起來扯豬草到現(xiàn)在，這會子覺得腰軟腿軟，橫豎褲子也打濕了，索性坐在跳巖上一邊歇?dú)庀茨樢贿呥豆静恍荨ｎ伹锼缓奚砩蠜]帶棉花堵住耳朵眼，認(rèn)命地嘆了口氣將背簍背過跳巖，然后麻利地將剩下的幾件衣裳洗好。

婦人提著衣裳走在前頭，顏秋霜背著豬草在后頭跟著，母女兩個往前方一里開外的村莊走去。這村子緊靠山腳，三面都是竹林樹林，環(huán)境倒是很清幽。這個村子名喚顏家灣，全村大概七十幾戶人家，說是叫做顏家灣，其實(shí)有三姓人居住在此，不過顏姓人家多一些而已。

這是大楚朝南邊竹海縣一個偏僻的小山村，貧窮落后，全村木房子大概只占到一半，剩下的一半里有土坯房也有茅草房。顏秋霜惆悵地打量著這個山腳下的古代村莊，還是不能適應(yīng)自己新的身份。可憐她前世剛剛從一所985院校畢業(yè)，應(yīng)聘進(jìn)了一家大公司還不到三個月便因?yàn)橐粓鲆馔獯┑搅诉@里。

這身子的原主人今年二十一歲，其父親是個舉業(yè)不成的讀書人，后來為生計(jì)所迫不得已進(jìn)竹海縣城做了一家米鋪的賬房先生，然后結(jié)識了隔壁綢緞鋪?zhàn)右粋€姓賈的賬房先生。某次兩個老頭醉酒之后打了兒女親家，十歲的顏秋霜被許配給了賈家十五歲的大小子，雙方約定等顏秋霜年滿十五的時候便成親。

孰料顏秋霜只差十來天便滿十五歲的時候，顏老頭生了急病翹辮子了，然后賈家以賈大郎本就年齡大了，若是再守孝三年的話，實(shí)在是拖不起了為借口要求退婚。其實(shí)是賈老頭看到顏老頭沒了，顏家的日子只會日漸艱難，而自家已然有了自己的店鋪，開始嫌棄顏家而已。

和賈家退婚似乎開了個壞頭，此后顏秋霜接二連三遭遇退親。本來因?yàn)樽杂赘悴诺R得幾個字會打算盤能算賬，顏秋霜還是比較搶手的，十六歲的時候再次定親，這次的定親對象是附近鎮(zhèn)子十里鋪一家雜貨鋪的少掌柜，然后定親不出三個月那小子溺水而亡。那少掌柜是個獨(dú)子，其爹娘受不了打擊，將兒子夭亡的罪過全推到了顏秋霜的身上，自此顏秋霜便有了八字硬克夫的惡名。

好在顏秋霜長得頗有幾分姿色，十八歲的時候第三次定親，未來的夫婿是十里鋪下游譚家集鎮(zhèn)上一個喪偶無子的青年鰥夫，家境比較殷實(shí)。可惜顏秋霜還沒來得及過門，那鰥夫便被本鎮(zhèn)的一個妖嬈寡婦纏上了，那寡婦使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逼著鰥夫娶她，于是顏秋霜再次遭遇退親。

這么再三耽擱，轉(zhuǎn)眼間顏秋霜便邁過了二十歲的坎了，大楚女孩兒一般十五歲成親，二十歲的時候已然是兩三個孩子的娘了。可是顏秋霜還是孑然一身小姑獨(dú)處，這可急壞了顏秋霜的老娘孟氏，她拉下面子四處托人只求將顏秋霜推銷出去。無奈顏秋霜克夫的名聲加上年齡太大，推銷難度實(shí)在太大。

轉(zhuǎn)眼間又蹉跎了一年，然后三個月前本村一戶汪姓人家的當(dāng)家婦人瞧著顏秋霜身子健壯干活利索，胸大屁股大的似乎很能生養(yǎng)，便請了媒人上門來給自家二兒子提親。汪二郎身矮膚黑，顏秋霜死活瞧不上，但哪里拗得過孟氏，只好滿心不情愿地答應(yīng)了親事。

誰想到半月前本村劉姓人家一個閨女被人發(fā)現(xiàn)跟汪二郎在村子背后的竹林子里滾做了一堆，叫閨女的家人當(dāng)場拿住。汪二郎當(dāng)時拍著胸脯說自己真心喜歡劉妹子，非她不娶，可憐的顏秋霜再次被閃在了一邊。居然被這么個矬貨給甩了，顏秋霜聽到這一消息的時候正挑了一旦谷子走在路上，結(jié)果因?yàn)檫^于激動踢到了一塊石頭，跌了一跤磕到了頭，暈死過去半個時辰才醒轉(zhuǎn)。

顏秋霜跌暈醒過來之后連著幾日都癡癡呆呆地，害得孟氏以為女兒變成了個傻子，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悲痛得不得了，好在三天后顏秋霜便恢復(fù)了正常。一家人只當(dāng)顏秋霜之前的癡呆不過是不能接受被汪二郎那等長相的人退了親而已，卻不知此顏秋霜非彼顏秋霜，外殼一樣內(nèi)芯已換。起初那幾日不過是難以接受穿越的事實(shí)，最后不得不面對現(xiàn)實(shí)而已。

“嬸子趕緊回去，劉大柱的媳婦在你們家鬧，說是讓你們退還上次汪二郎家和霜妹子定親時候那銀簪子。許氏那婆娘是個兇悍的，秋實(shí)媳婦懷著身子，萬一有個什么閃失就不好了！”迎面一個扛著扁擔(dān)的媳婦子一看到孟氏便大聲嚷著，卻是本家顏秋林的媳婦趙氏。

“什么，秋實(shí)家的你說清楚，誰上我們家鬧了？”孟氏吃了一驚。“嬸子糊涂了，劉大柱家的，跟汪二郎在后山野合的不就是他家那不要臉的妹子嘛。”“哦哦，我知道了。不要臉的東西，老娘不去找她家的麻煩，她倒是有臉上咱家來尋不是了！”孟氏咬牙切齒，疾步如風(fēng)往家里趕。顏秋霜跺了一下腳，也快步往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