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距他們不遠處，聲聲尖嘯此起彼伏，三團虛影圍著中間一個光團正在瘋狂撕咬著。中央那團光團不住發出悲鳴嗚咽，徒勞地反抗掙扎著，偶爾回咬一口，卻根本無濟于事，只能看著自己的影體被三個虛影不住撕食，迅速淡薄。終于，它發出最后一聲哀號，光體爆成一團輕煙，轉眼間被厚重陰濕的風給拂走。

分食過后，三個虛影明顯的膨脹了一些。它們對峙了一會，似乎是在衡量對手的強弱，然而顯然是互相忌憚，于是分向三個方向，各自找了一個單薄得多的虛影，惡狠狠地咬了上去。

這是一片廣大無邊的荒野，沉沉的霧氣鎖住了荒野的邊緣，縱是極目眺望，也只能看出數百丈去。荒野上尖厲的嘯叫此起彼伏，無數的虛影漫無目的的在荒原上游蕩著。它們顯然感覺遲鈍，往往對三四丈外的事物就全無所覺。虛影們互相遇上了，立時就會撕咬撲擊在一起，直到其中一個被完全吞噬才算罷休。虛影中也有明顯強壯的，四處捕食著弱小的光團，它們不光是力量上強壯，感覺上也要敏銳得多，往往在獵物還未發現時，它們就已經撲了上去。

荒原的土松散而又充斥著濕氣，濕氣匯聚，形成了一潭潭的小泥塘。泥塘中時時翻涌水泡，每一個水泡破裂，就會冒出一縷黑氣，化成一個新生的虛影。偶爾土層也會鼓起，土包破裂時，大團黑氣涌出，轉瞬間就凝成數以百計、大小不一的虛影。虛影們一旦清醒過來，意識深處的進食本能就會驅使著它們向同類撲去。

他感覺自己與虛影有所不同，哪怕現下正在與對面的虛影瘋狂互咬。他隱約明白不同之處在哪里，對面的虛影只是憑著本能在行事，而他知道自已在做什么。

可這點意覺上的優勢并不能給他多帶來什么東西，在與虛影的互咬中，他早已處于下風，身上影霧補足的始終沒有被撕去的多。

“必須想個辦法！”初始的恐懼此時已逐漸消去，代之以奇異的冷靜，他的意識有如浸在一盆冰水之中，旋動的越來越快，覺識能夠感應到范圍也越來越廣，從三丈、五丈一直到將方圓十丈之內的事物都清晰不漏地映在他的意識之中。

區區十丈之內，就有二對虛影在互相吞噬，另有三只虛影正四處飄蕩。“看”著另外那些只知拼命撕咬的虛影，他心底忽然涌上一個想法：“須得攻擊要害！”

虛影虛無飄渺，有如一團霧氣，要害又在何處？它們全身上下惟一有些不同的，就是那張時隱時現的臉。

他忽然停下了動作，任由那虛影咬在自己身上。虛影狠狠扯下他身上一團霧影，顯得歡愉之極，面孔愈發的清晰起來。

他猛然張開全身上下惟一顯得清晰的嘴，狠狠地咬在那張面孔上！

“呀！！”虛影松開口中咬著的一團霧影，凄厲地一聲尖嘯，全身抽搐不已，竭力想把面孔從他口中抽出來。

此時他已比初有意識時虛弱了很多，那虛影十分堅恝，急切間咬不下來。

“撕？”

他意識中閃過這樣一個想法，于是口中不松，身體本能地全力后退。虛影又是一聲尖號，大半片面孔已被他從身體上扯落！

失了面孔的虛影不住號叫著，在地上滾來滾去，身體上的霧影時時逸出一片，消散在空中。行將灰飛煙滅的虛影再也沒有了反抗能力，甚至不知道剛吞下了它半邊面孔的他已飄到旁邊，正張開了大口……

完全吞噬掉這個虛影之后，他感覺自己的意識又變得清晰了少許，身體也變得更有力量。四下望去，那些游蕩來去的虛影也不再顯得那樣猙獰可怖。他已經隱隱地感覺出這些虛影力量也有大小不同，有些好對付，另外一些則讓他感覺到恐懼。

相較之下，那些新從土中冒出的虛影是最弱的，而且在身體凝聚成形后要過一會才開始有所動作。

運氣使然，恰好一個虛影就在三尺之外生成。他沒有猶豫，立刻撲了上去！果然，直到他扯下了這虛影小半個身體，新生的虛影才有所反應。它的臉剛剛浮現，已被他一口咬住！

如是又吞下數個虛影，他感覺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強壯，于是強烈的欲望驅使著他向附近一個正在捕獵的強大虛影撲去！

一場慘烈的戰斗，他最終勝了，但所余的力量卻還不如原先的一半。這個虛影的強大遠遠超過他的感覺，如若不是最后關頭他再一次咬住了對手的臉，刻下被吞噬的一定是他。

他現在能夠依靠的就是自己比對方更狠，更不要命，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這個道理就是在這個地方也是同樣適用。

………………

雖然勝了，可是激烈的戰斗已使他的身體大部分消散在空中，縱然有了新的虛影身體補充，力量也遠不如前。此刻在他眼中，周圍的虛影又顯得強大而可怖。

要想比對方活得更久，那么體內就需要儲存能量，身體越大體內儲存的能量也就越多，但是身體小也有著小的好處，更小的身體意味著更靈活。

那么我能不能夠用小身體來儲存更多的能量？這樣我和那些敵人戰斗起來將會更持久，更強大！

這一戰過后，他學會了謹慎，小心翼翼地繞過那些看起來十分強大的虛影，只挑選那些新生的或是明顯弱小的獵物下手。

屬于他一個人的狩獵開始了，經過一段漫長的時間，他已經能夠設下簡單的陷阱，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慢慢學會了靠著自己與眾不同的些許智慧來戰勝敵人，這樣就能夠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成果。

他很享受這種過程。

這片荒原上，沒有日夜，沒有輪回。

他游蕩著，狩獵的范圍也越來越廣，過往那些看似強大的獵物一天比一天變得弱小，他也逐漸適應了從獵物到獵人之間的轉換。

不知何時，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原來不是它們變弱了，而是我變強了。”

隨著他力量日益強大，對能量的渴求也越來越多。那些只吞噬過幾個同類的弱小獵物已無法提起他的興趣。至于新生的獵物，他更是看都不會看上一眼，那么弱小的力量，甚至還無法彌補他吞噬的消耗。他開始四處搜尋那些強大的，已能夠獨立捕獵的虛影。他知道自己比它們看得更遠，動作更快，只消被他盯上，那這些還是屬于獵物范疇的虛影根本無法逃脫。

在一片相當廣大的荒原中，他開始稱王稱霸。

在他的意識中，此刻還不明白自己的地盤究竟有多大，只知道相當的大，大到他要飄到感到疲累為止。他能夠到的地方，都是他的地盤，這片領地上的虛影光團，全是他的食物。可是他仍然感覺不到滿足，他覺得在自己意識最深處的某個地方，潛藏著一種深深的渴望，渴望將整片荒原、荒原之上的天空，以及天空之外那無法想象的空間都納入自己的領地！

只有這樣，他才能夠安心。

那種感覺可以說是渴望，但更象是恐懼，如同他初醒時恐懼被同類吞噬一樣。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操控著他，決定著他的方向。他極度厭惡、極度恐懼這種被操控的感覺，所以才想要擴張自己的領地。只要地盤足夠大，力量足夠強，他就會自由吧？

他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現在的智慧也根本想不出答案。很多時候他停留在荒野中央，仰望上天，思索著。只是無論他如何去想，想了多久，都是徒勞而已。他的意識十分簡單，簡單到了只有黑白二色的地步。他拼命地想找出第三種顏色，卻如何能夠如愿？

他發現，其它的虛影似乎是不會思考的，那些足夠強大聰明的虛影光團最多也就懂得遇見他時迅速逃開。這是他與尋常虛影的區別，但這區別有何意義，他并不明白。

終于有一次，他感覺到自己吞噬獵物的速度太慢，可這又不是力量強大能夠補足的。于是在下一場戰斗之后，他的口中多了些東西，他覺得，這些東西似乎應該叫做牙齒。

有了牙齒，又為了按住拼命掙扎的獵物，他又用新捕食的影霧造出了手臂。

他的領土日益擴張，飄浮的速度顯得慢且不靈活，又容易被狂風吹走。而當他有了腿之后，就可以在地上借力，于是領地又擴張了一倍。

他的力量逐漸增強，身體也日益凝練，霧影濃得有如實質。他甚至為自己造出了四片翅膀，以便飛上天空。他發現，立得越高就看得越遠，雖然此時他仍然不需要眼睛，全然以靈覺來感應周圍。只是他至多只能飛上十丈，十丈之上有一層無形的罡風，他只消觸上一點，軀體立時會被罡風削去。

荒原上無日無夜，也不知是什么時候，正疾飛覓食的他驟然停了下來。在他的意識中，一道閃電猛然劈開了渾沌的空間：“我是誰？我要去哪里？”

這兩個問題如此糾結于他的思緒之中，甚至使他將覓食的天性都放到了一邊，百丈內但凡有點靈覺的虛影借機都逃了個干凈，他卻不以為意。

他就這樣立在荒原中央，苦苦思索著。

抬起頭來，他知道自己的答案就在那高高在上的鉛色云層之上，只是縱然現在他在這個區域稱王稱霸，有了能夠飛行的能力，可是那之間卻是有著讓他十分恐懼的力量存在。

那種能量很強大，強大到只要自己一靠近就有消散的危險。

可是他很不甘心自己整日沉淪到和那些低等的獵物為伍，我是獵人，怎么能夠和自己的獵物相提并論，只是一時間他也無法找出進化到更高層次的辦法，又或者是離開這里。

經過這段時間的狩獵，他的意識里面已經形成了一種簡單的認識，自己目前的身體已經是這里最強大的，就算吞噬再多的能量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自從產生量意識之后，他對于進食這種原始的本能已經淡化了許多，在他的意識里面他想要獲得更強大的力量，已經不僅僅是停留在吃飽這一個需求上面，他有了更高的追求。

恍惚間，他的視線中突然出現了一朵藍色的蓮花，雖然從來都沒有見過它，可是自己對它就是有一種很親近的感覺。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驟然生出這種變化，只是他知道了自己接下來的路是要和眼前的這朵藍色蓮花相守在一起。

它就是出現在自己生命中的第三種顏色。

這個念頭出現的也是很突兀，但是一切又是那么的隨其自然。

一點藍色瑩光飄飄蕩蕩的劃過整個荒原，凝停在他面前，將淡淡的光芒灑落在他身上。

在這柔和溫潤的光芒下，他感覺十分的舒適、寧定，識海中的暴虐、狂亂一一平復。

藍蓮圍繞著他飛了數周，隨后向遠方飛去。飛出十丈后，又停在了那里。他微微猶豫之后，便大步跟上。

待他走近后，藍蓮又向前飄飛了一段。

“它在指引我的方向嗎？”他想著。

雖然仍不知道“我是誰”的答案，但能夠知道“我要去哪里”也不錯。

在藍蓮的引領下，他不停地向前走著，也不知走了多久。他此時并沒有距離的概念，只知道走出了至少十個自己領地那么遠的距離之后，面前粘稠濃霧忽開，現出一個全新的天地來。

這片土地堅硬無比，地上泛著層層疊疊的黑霧，奇的是，盡管黑霧繚繞不散，目力能及的范圍卻較他初始存身的那片荒野何止大了千百倍？

他極目望去，越過不知幾千幾萬丈遠的距離，終于看到了一片浩浩蕩蕩的大水。水上方是深沉的黑，不見天日，也不知水面上的光亮從何而來。他意識略微一動，剎那間又跨越了數萬丈之遙，早已越過那片大水，看到了一條黑沉沉的河岸。

原來如此大水，竟然是一條河？

還未等他從震憾中恢復，神識又向前極速延伸，于是，他看到了那一片立于蒼茫之間的城池。

盤天踞地的城池，宛如墜落自天上。

因為只有自己不曾到達的那片天空有著讓自己畏懼的力量，他的思維就是這么的簡單。

這條大河波瀾壯闊，特別是在水天相接的地方，有著讓他強烈靠近的欲望，他癡癡的看著盤旋在頭頂的藍色蓮花，這就是你想要帶我來的地方嗎？

雖然藍色蓮花不能說話，但是他就是能夠感應到對方的那種欣喜的感覺，它高興自己也很高興。

此時此刻，他的意識延伸范圍已是前所未有的廣闊，而且是四向發散，向前延伸有多遠，也即會向四方延伸多遠。而這一切發生在頃刻之間，從進入這片天地時至此時此刻，他才不過踏出一步。

這一片數萬里方圓的廣大天地，即刻清清晰晰地映在他的意識之中！

轟然一聲巨響，他只覺自己的意識已在那無法形容的巨大威壓下開始破裂，粉碎！在他意識之中，這片無比廣大的天地即是威壓的來源。

天地無威，弗屆其威。

好不容易在瀕臨潰散前將四散的意識收回，他忽然發現腳下的大地開始微微顫動。他其實并無實體，只是地面震動得實是厲害，這才為他所覺。

他猛然向左方望去，只見那方黑霧翻涌不休，忽然自霧中推出一座山岳，這座山岳頂天立地，橫亙于整個空間，殺氣彌漫。更詭異的是，這座龐大的山岳還在不斷移動著，而自己所在的方向恰好是它將要途經的一角。

等不及他轉過意識，那座龐大的山岳已經轟隆隆的碾壓上來。

那座能夠移動的山岳雖然巨大，但來勢如電，轟轟隆隆間已自他面前攆過。

在這股沛然大力面前，縱使他能夠在一片巨大的領地上縱橫，所向披靡，但是此時卻脆弱的和空氣差不多。

“噗”

一擊之下，沒有任何征兆，他在被撞上的一剎那，頃刻之間就爆裂開來，散亂成一團輕飄飄的黑霧。

他苦心凝聚了不知多久的力量、軀體以及四手、雙腿和兩雙影翼登時灰飛煙滅！

完全不是一個等級上的交手，一個照面，他就差點灰飛煙滅，這還是那朵藍色蓮花在關鍵時刻幫了他一把，不然他很可能會淪落到變成那些被自己吞噬掉的獵物一個下場。

這是他千方百計想要避免的結果，因為他感覺到自己好似還有什么事情等著自己去完成，他于心不安，他不甘心。

山岳在碾碎他的身體之后，甚至沒有減弱速度，直沖沖的向著前面推進而去，就算前面有著什么阻礙物，但是在這樣無可匹敵的威勢面前，什么都是如同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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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在移動的山岳遠去之后，上面突然傳來一陣一聲驚訝。

“我們剛才好似撞上什么東西？”另一個在翁聲問道。

最先的那個聲音答道：“不過一個最低等的孤魂而已，唉，算不了半點功勞的。我們已出來有些時候了，這便回去吧！”

隨即上面就再也沒有傳出任何聲音，山岳的移動速度再次加快了幾分，浩浩蕩蕩的向著大河盡頭的城池奔馳而去。

荒原中，一團淡淡黑氣破土而出，片刻功夫就凝成一只新的虛影。但這只鬼影有所不同，浮現出的面容十分清晰。那張臉向上望去，見一朵藍色蓮花正浮在上方三尺之處，將星星點點的光輝灑落在他身上。

周圍又響起了陣陣尖嘯聲，數個強悍虛影飄來，一齊沖向了這新生的美味。

新生虛影完全不知畏懼，只是望著頭頂藍蓮，那張臉上竟然有了笑容：“我想起來了，我是有名字的！”

新生的虛影軀體猛然一縮一張，已延伸出兩片影翼，翼尖每片翎毛皆是鋒銳如刀。影翼揮動之際，早將周圍虛影切得支離破碎，隨后四逸的霧影皆被他吸入體內。

這些不過都是獵物罷了，也敢在我的頭上動土。

動手的時候，他的心中突然多了一股戾氣，也許是來源于自己沒有任何反抗就被那座龐大的山岳給碾碎，也許是其它。

吸入數個虛影，他身體登時變得清晰許多，那雙忽明忽暗的影翼也凝定下來。有了這雙影翼，他動作比之尋常虛影可謂迅捷如電。他更不遲疑，直接向百丈外數個力量顯然比他強大得多的獵物撲去。

那一朵藍蓮，飄飄蕩蕩地懸在他上方，似是守護，又似引路，始終不離不棄。

這片天地無分日夜，也就不知歲月流逝。當一朵藍蓮再次沖破濕霧，浮在那巨城大水前的時候，若極目望去，當可見遠方黑霧滾滾，轟雷陣陣，那座移動的山岳似乎還沒有抵達目標。

一個身影隨著藍蓮自濕霧中步出，他的軀體已有如實質。只有仔細看去，才能看到他肢體雙翼的邊緣有些模糊，散發著稀薄煙氣，其實并非實體。

不知道經歷了怎樣的戰斗，現在的他與之相伴的是沖天的煞氣，隔著老遠就震懾住了那些虛影還有光團。

就算那些被他當作獵物的存在沒有任何意識，但是并不妨礙它們本能上的恐懼。

在這樣的情況下，獵物只有逃的遠遠的，才能使自己不需要承受那種強大的煞氣還有若隱若現的威壓。

他也不去追這些虛影，現在的他已經覺醒了零星的記憶，他的目標不是這些低等的殘魂，厲魄。

他望著遠方的巨城，浮出了一個笑容，暗道：“巡狩甲士，弱水城……哼，我會很快回來的。”

他轉過身，在藍蓮的引領之下，向遠離弱水城的荒野深處行去。

灰蒙蒙的天地間，遠方只有一人一蓮，以及被拉長了的細影相伴相隨，隨風而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