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

那天看櫻花，混跡在學生堆里，覺得自己也變成了學生，仿佛時光倒流，又回到了青蔥歲月。其實轉眼已是快要四十歲的婦人，有時卻不免仍有點小女孩子氣。

尤其是春天的黃昏，漫步在大學校園賞櫻花，走累了，去一家小賣部買一杯酸奶。在酸奶盒上戳一個洞，蹺個腳，坐在門口的水泥欄桿上，吸溜吸溜把一杯酸奶喝完。

那個小賣部有水果盒子，把青芒、鳳梨、麒麟西瓜、小蜜瓜切成片，裝在塑料盒子里，煞是好看，附贈幾支白色有花紋的塑料叉子。不由得感慨，現在的學生，日子過得真舒適。

我們念書那會兒，學校門口的小賣部哪里有青芒和鳳梨、那么精美的盒子以及有花紋的塑料叉子呢。總之一切都不一樣了。

看了櫻花，去魯家里吃飯。

在小區門口遇到魯，抱著鍋子，說是去買牛肉。魯把鑰匙給了我們，就像很多年前，我們借宿在她家。她出門買菜，在樓下匆匆遇見，從包包里窸窸窣窣一陣翻找，遞過來一把鑰匙。

不知不覺，人書俱老，唯獨情意不變。

取了鑰匙打開鐵門，上二樓，開燈、換鞋，坐到餐桌旁。餐桌上有一個黑色電磁鍋，煲了一鍋土雞湯。幾只白瓷盤子里，擺著切成條的豆腐皮、東北黑木耳、小香菇、墨魚丸，還有油菜薹、茼蒿。

油菜薹葉子青碧，帶著青花蕾。茼蒿去掉老根，切得整整齊齊。

在魯家里，粗茶淡飯亦吃出曠世的滋味。尤其是春天的黃昏，剛看了櫻花回來，身上沾了櫻花的香氣，又坐在一張古樸的木桌子旁，不由得覺得日子也古樸優雅了起來。

魯抱了一鍋淮南牛肉回來，肉質鮮嫩，湯汁如牛奶。有一年我去徐州吃過，回來和魯說起過那個湯如何鮮美，魯大約記在了心上。

這不，小區里開了一家淮南牛肉館，魯便打電話喊我們去吃飯。魯特意叮囑那個老板娘，多舀一些牛肉湯。魯還買了燒餅，薄薄的，烤得略微有一些焦黃，吃起來又香又脆。就這樣一邊喝牛肉湯，一邊往鍋子里下菜。不知不覺喝了幾大碗湯，吃了一大堆菜。

不知為何，總覺得魯做的菜特別好吃，百吃不厭。當年念師范時，就經常去魯家里蹭飯。那時魯住在學校后面一幢教工宿舍。魯的先生是海員，大半年時間出門航海。魯一個人帶著兒子，周末便邀我們去吃飯。

魯尤其擅長煲湯，記得魯煲的一鍋芋艿排骨湯，奶白色的湯汁，濃稠如玉脂，芋艿又糯又香。我第一次喝到這么好的湯，喝了一碗又一碗。魯笑嘻嘻地看著我說：“喜歡喝，以后周末了就過來。”

那時候真是一派天真，到了周末不回家的日子，便去魯家里蹭飯。以至于后來，魯做飯給我們吃似乎成了天經地義的事。

畢業以后，仍隔三岔五去魯家里，遇到什么麻煩事、糟心事，統統找她訴苦。魯總是溫柔耐心地開解我們，仿佛沒有她解決不了的難題。而她自己的難題，從不與我們說。

這么多年，我們一味索取。我們是這樣不懂事，日子和順，有時竟很長時間不跟她聯系，電話也不打一個。去她家里，亦一頭鉆進書房里，任憑她一個人在廚房忙碌。

魯一直是溫柔而貼心的，過年前養了一只小狗，曉得我怕狗，我去時她便把小狗關在籠子里。那小狗在籠子里嗚嗚地叫，魯狠心不理睬它。

后來魯把小狗送了人（魯要回鄉下照顧老父母，沒時間遛狗，小狗不聽話，在屋子里到處大小便，沒法子只好把它送掉了），送走的時候，魯掉了眼淚。

我曉得魯是心思極其敏感、脆弱的一個人。但在我們面前，她總是一個能干、堅強的姐姐，時刻體貼、愛護著我們。

一鍋淮南牛肉湯，我吃掉了大半。魯笑嘻嘻地說：“下次再來，買一份更大的。”

春夜寂然，從那扇鐵門里走出來，走在馬路上。也許是剛吃了淮南牛肉湯的緣故，風吹到臉上一點兒也不覺得寒冷，只覺有一陣暖意，從茫茫人海里升起來。

人世間，總有一些美好的情意，動人的故事，遇見和相逢。

只要和魯在一起，我們就仍是那一年十八歲的女學生。魯也永遠是那一年中文系三十多歲，溫柔又美麗的女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