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南湖四時生活手記
- 王加兵
- 1550字
- 2020-11-11 18:52:42
它小,就叫小瀛洲
灰藍,淡墨,昏黃。這是一張暈染壞了的水彩。歲末回暖,鴛湖有霾,也有薄霧輕煙。
它小,就叫小瀛洲。瀛洲,《山海經》記載,海上有三座仙山,蓬萊、方丈、瀛洲。小瀛洲,早年只是個分水墩。康熙時疏浚市河,堆泥于此。初為漁民建棚屋曬絲網之所,后建祠植樹,漸成瀛洲幽景。
小瀛洲,門開得早。綠樹蔥蔥,伯勞啾啾。據說,仙人與鳥雀都有早起的習慣。我嘗試著做回仙人,過迷霧九曲橋,聽湖水微波蕩漾。火棘果迎在洲頭,紅艷溫暖。枸骨盔甲紅纓,小琴絲竹翠綠叢生。小瀛洲也叫小煙雨樓,它的園門,是個柔軟沒有棱角的圓。
蠟梅是貌美的圣女,梅香凈洗俗世凡心。我從霧霾里來,我從梅樹下過。今冬沒有嚴寒,小瀛洲的梅樹葉綠花黃。共三株,團團簇簇,環抱一座低矮的假山。它們年紀還輕,芳華正嬌艷。
洲上有倉頡祠。清明祭黃帝,谷雨祭倉頡。光緒年間,嘉興文化人可愛至極,修建倉頡祠,組織惜字會,“敬惜字紙”,崇文尚教。惜字會制作竹簍,分送官署學堂,也雇用專人,挑上大竹簍,手搖銅鈴鐺,四門街道,城鄉市集,收集廢棄的字紙,送去天寧寺的壁灶化掉。“化”,就是“燒”,但不能說“燒”。
禾城的百姓說,敬惜字紙,可以“延年益壽”。是的,自古做善事,皆得佛佑,可延年。“惜字簍”,菱形,像魚簍,外書“惜字延年”。
倉頡祠前深呼吸,小瀛洲的蠟梅香里有文字的味道。我相信文字是有味道的,蠟梅味兒。不信,你起個早去聞聞,倉頡不會讓你失望的。
小瀛洲,水汽氤氳,云霧環繞。岸邊黃金柳,微風里發絲輕拂。它是小瀛洲的圍巾,繞在脖頸,溫軟有度。南天竹、火棘果、枸骨樹,紅得讓人眼紅。香樟、冬青、翠竹、松柏,綠得忘了季節。幾株老梧桐,圍攏在一起閑聊。生命雖然褪去光華,依然倔強地挺立,用枯黃的骨架撐起一個又一個明朗的早晨。臨湖的三角楓,一百歲了。銀杏、樸樹,也都一百歲了。
荷花池沒有荷葉,清透的水里,柳葉、櫸葉、榔榆葉,漂浮或是沉積。文字忘記的時光,葉子都認真做了記錄。
洲上有舞蛟石,高丈余。據說它是唐朝遺物,也說是宋朝“花石綱”。輾轉濮氏園,范明泰拜石軒,徐世淳祠堂,1954年,移置小瀛洲。“舞蛟”二字,篆書,趙孟頫手跡。賞石,題詠,文人雅趣。而今,蛟龍依舊飛舞,只是少了范明泰這樣愛石成癖的人。
石前羅漢松,一株,兩株,三株,它們是仙界的羅漢,守護舞蛟,免受塵世的襲擾。
啾,啾,是伯勞,長尾,黑翅,棕紅的背腹。它朝天叫囂,唧啾,唧啾。突然,它扇動黑色的翅膀,竄向蒼黃的天空。一轉身,它又匆匆返回,守著搖晃的樹梢,東張西望。它是受了驚嚇,或是借以驚嚇外來的新居民。小瀛洲上沒有別的鳥,也沒有別的人。清晨,是我私闖了伯勞的領地。伯勞頭大,喙短,嘴爪強健如鷹。食蟲,螻蛄、蝗蟲、毛蟲。食肉,青蛙、蜥蜴、田鼠。弱小的繡眼也不放過。夫唱婦隨,領域性甚強,警惕性也強,易激動。會模仿秀,學黃鸝,也學相思鳥。
我不吃蟲,不占窩,也不誘惑良家幼鳥。伯勞,你想多了。
洲上有個步落閣,臨水的茶樓。常春藤正努力往上爬,像個野心勃勃的帝王。開疆拓土,擁有了半堵墻,還渴望拿下另外半壁江山。鐵線蘭,銅錢草,石臼,食槽,青磚,舊甕。茶桌露天,桌上灑著露水,落著柳葉。霧水潮濕,沒有人。只是沒有人,柳葉與夜露早已光臨。步落閣,是個心情驛站,誰都可以在此休憩停留。
“慢慢才知道,太在乎別人,往往會傷了自己。”“一杯熱飲,暖手暖心。”步落閣的小黑板催客也催情。
俯瞰小瀛洲,像鐵拐李漂在鴛湖的寶葫蘆。九曲橋是藤,園門是葫蘆口。圓弧形的堤岸,均勻對稱。葫蘆底做了碼頭,白天,游船會在此悠悠地停泊。月色朦朧,夜航船嘩啦啦地擦身而過。過小瀛洲的三拱橋,過鴛湖公路橋,過滬杭鐵路橋,過獅子匯,然后慢慢駛向環城的運河,千年的老城。
一個霧與霾同在的早晨,我在仙家的葫蘆里轉圈。一低頭,腳下踩著倉頡的字:互、受、水、戈、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