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灰色云層遮蔽了月光，稀疏的雨點漸漸落了下來，頃刻間就變的磅礴，雨點擊打在窗檐，發(fā)出一連串的清脆的響聲。

一燈如豆，昏暗的燈光籠罩了不到兩米的范圍，將兩人的影子越拉越長。

年輕的審判長此刻正站在窗前，出神的注視著匆忙躲雨的路人，冰涼的雨水浸濕了她的前襟，也寒透了她的心。

在她的身后，是教廷最尊貴的圣女，也是她最親密的朋友。

“我要走了，等你完全控制了金瞳鎮(zhèn)，我就會離開?！鄙倥穆曇衾镉行┦?。

她完全無法想象，僅僅兩年時間，當初那個雖然有些驕縱，但卻從來不失磊落的好友，居然會為了權(quán)力，對恩人下手，這讓她一時無法接受。

“巧巧，我能理解你，也請你理解我，那只是個意外?！迸诵⊙┡ψ屪约旱穆曇糇兊恼\懇，她寧可對方吵鬧，也不愿見到這種死寂的沉靜，這讓她感到心慌。

“無論如何，莫風(fēng)救過我們，而你卻想殺他，這就是事實。”伍欣巧沒有回頭，她不敢看密友的臉，她怕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會再度失去。

潘小雪上前兩步，扶住了她的肩膀，輕聲道：“巧巧，我知道你心里埋怨我，但莫風(fēng)真的就是好人么？”

“你還記得那條蛇么？……不，是那條獨角蛟龍，莫風(fēng)完全可以在一瞬間將它殺了，可因為我抱怨過幾句，所以他故意停留了足有十分鐘，只是為了給我威懾，到最后，他的刀是更是貼著我的臉飛過去的。”

“呼，我當時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那種瀕臨死亡的壓迫，幾乎讓我崩潰?！?

潘小雪幽幽的嘆了口氣：“雖然毒殺并非出自我的授意，但是卻是葉采鳳做的，理由你也知道。以莫風(fēng)的性子，肯定會回來報復(fù)，你忍心讓我將葉采鳳交給他泄憤么？更何況，他未必就會相信我并非主使?！?

“而毒殺失敗之后，我必須有一個合理的理由來預(yù)防他的逆襲。雖然我們現(xiàn)在都是白銀階的戰(zhàn)士，可每當想到那個人，我還是有一種發(fā)自心底的恐懼。”

伍欣巧轉(zhuǎn)過身來，仰頭看著她，清冷的眸子里透著失望。

“所以你就誣陷他，說他冒充神使？甚至還特別做出一場秀，讓你的人搶先占據(jù)這個位置？”

潘小雪閉上雙眸，無力的搖了搖頭，輕聲說：“巧巧，神使是出自我們的杜撰。莫風(fēng)擁有金瞳更是一個巧合，或許這只是他一個能力。”

“我不能因此將他捧成神使，否則教會就將面臨分裂的危險，甚至是淪為棋子！誰也無法保證他沒有這個野心，否則怎么解釋兩年來他一直沒有音信，直到教會走上正軌的關(guān)鍵時刻才出現(xiàn)！我甚至懷疑他根本就是某個世家的弟子。”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潘小雪稍稍平穩(wěn)了下自己的情緒，繼續(xù)說：“任何一個謊言，都需要成千上萬個謊言來彌補。一時疏忽，造成現(xiàn)在的局面。為了彌補這個謊言，我唯有將神使事件結(jié)束，今后也會對教義進行修改?！?

“你打算怎么做？”

輕輕摩挲著密友的發(fā)梢，潘小雪柔聲道：“明天我將舉行大祭祀，迎接神使的到來，到時我會徹底結(jié)束對神使的宣傳，我已經(jīng)做好了安排。等到祭祀結(jié)束，將不在有神使，只有圣女?！?

年輕的審判長定定的看著對方，良久，才開口問道：“你有沒有想過，莫風(fēng)真的是神使呢？”

潘小雪一滯，無奈道：“巧巧，根本沒有神使，那是我們……”

“不對！”伍欣巧突然打斷了她的話，少女的眼眸里閃過一絲狂熱。

“兩年前，莫風(fēng)送我們來州城的路上，曾經(jīng)幾次說過，要去州城找一樣?xùn)|西。而當他離開后沒有兩天，就出現(xiàn)了‘金瞳蔽月，驅(qū)逐異獸’的奇觀，甚至你我也因此成為了進化戰(zhàn)士?！?

看著潘小雪越來越蒼白的臉龐，伍欣巧毫不留情的戳破了密友的心思。

“你也是這樣想的吧，你本能的認為他就是你我心中的神使，但是你不愿意放棄手中的權(quán)力，所以你就故意任由暗裁對他進行暗殺！”

“我沒有，巧巧……”

“那我就再告訴你一件事！”

伍欣巧的咄咄逼人，讓潘小雪有些無所適從，她從沒有發(fā)現(xiàn)巧巧柔弱的身體里，還潛藏著這樣的強硬，也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如此軟弱。

“什么事……”

“我去看過莫風(fēng)，雖然他樣貌年輕了很多，但我可以肯定是他。而且在他身邊的時候，我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海……在沸騰！”

潘小雪猛的瞪大了雙眼，心中浮現(xiàn)了不詳?shù)念A(yù)感，愣了好一會，才艱澀出聲：“你說的是真的？”

“沒錯，當時我就覺得很詫異，這是凝成心海后從未出現(xiàn)過的，我甚至可以聽到心海的歡呼聲，只是感覺很短暫，所以我也沒有多想，同樣也忘記了告訴你?！鄙倥恼Z氣中，帶著悔恨。

輕輕推開木偶似的潘小雪，離開了密友的臥室，空中飄蕩著她最后一句話。

“明天，我會去新塵山里找他，向他解釋這一切，希望他能夠理解。假如他不肯原諒，那就用我的命，來結(jié)束這一切吧。”

……

黑暗繼續(xù)籠罩天空，雨水沿著窗體一點點的滴落，在窗面上劃出扭曲的線條，房間里的燈光依舊，只是黯淡了少許。

莫風(fēng)無奈的撓著頭，有些惱火的對面前女子說道：“人體種植完成后，你就會死?！?

“那你救我！”女子泣不成聲。

“好，你送我進去?！?

“我不……”

“那你就等死吧?！?

“不要，你救救我。”

“送我進去。”

“我不……”

“……”

莫風(fēng)無語，死死的瞪視著面前的女子，伊蓮被他瞪的心慌，佯裝出來的可憐表情也漸漸收斂，頹然的縮在椅子里，無力的擺手道：“我不能做對不起教會的事，這是底限?！?

隨后又看著莫風(fēng)認真道：“假如一個人連底限都沒有了，那和變異的野獸有什么區(qū)別。”

“所以，這件事我不能幫你。愿救，是運；死了，就當是命吧。”

沉默的點了點頭，莫風(fēng)站了起來。

“你說的不錯，沒有了底限，就失去了人性，我很贊同。我會自己想辦法自己進去，假如有命出來，我會來幫你拔除頭上的夢魘。”

房門關(guān)閉，莫風(fēng)心情有些沉重，并不是因為對方的固執(zhí)己見，那在莫風(fēng)看來只是對人性的堅持，是可貴的。

而是她對教會的態(tài)度……

“看來，那兩個小丫頭做的還不錯，否則不會獲得人們的擁戴?？磥砦以诓呗陨弦鲂┱{(diào)整，盡量以隱秘為主，但主謀卻絕不能輕饒?！?

對于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莫風(fēng)并不在意和對方開個善意的玩笑，比方提著田樂山縱躍時，很多時候，他都是故意做出一些危險動作。

但是事關(guān)一個營地近萬人的未來，莫風(fēng)卻又不忍心真的去快意恩仇，畢竟他不是熱血少年，而是一個有著成熟心智的成年人。

秩序崩潰后慘狀，已經(jīng)見得太多了。

各種想法在心中不斷盤旋，不知不覺中，他已經(jīng)來到了一樓的大廳。

酒客們已經(jīng)散去，幾個酒保正在清理桌面上的酒杯，另有幾個廚娘將一桶桶清水潑在大廳木制的地板上，然后開始賣力的洗刷地面的污垢，兩個大廚吆喝著搬出兩個大大的湯盆，濃郁的肉香立刻充滿了大廳。

在他們身后，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正吃力的抱著一個竹筐，里面放滿了紅褐相間的饅頭，小姑娘走的很慢，昂著頭，不停皺著鼻子，防止那占了半個小臉的眼鏡會掉下來。

一只人影接過了小姑娘手中的竹筐，并順手將小姑娘一把抄了起來，這突然的舉動，嚇的小姑娘一聲驚叫，當她看清來人后，驚叫便化為驚喜。

“屠夫哥哥，你沒事了！”

“恩，哥哥沒事了，讓小伊菲擔心了?！?

屠夫樂呵呵的抱著小姑娘，隨即就看到了樓梯口的莫風(fēng)，不由愣了一下。

莫風(fēng)也有點納悶，按道理來說，自己那一擊雖然不會造成什么傷勢，但是讓他昏迷一個晚上卻不成問題。

“小兄弟，剛才得罪了，要不要過來一起喝上一杯?！?

聽到屠夫的建議，莫風(fēng)顯得有些猶豫，自己是肯定要在教會鬧出事端，所以不想和其他人有太多的關(guān)系，尤其是和伊蓮的一番對話后，他更對這里的人產(chǎn)生了好感。

“小哥哥，一起吃飯吧?！辈恢螘r，戴眼鏡的小姑娘已經(jīng)來到他的身前，正拽著他的衣角，仰著小臉望著他。

莫風(fēng)心中一軟，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廚娘已經(jīng)將幾張桌子并在了一起，將食物放好，便和酒保去了后臺，桌上只剩下當時挑釁自己的那些護衛(wèi)和伊菲這個小丫頭。

莫風(fēng)隨手拿起一個饅頭，細細的咀嚼著，有些硬，也有些咸，但是用來裹腹，卻是無可挑剔。

屠夫飯量極大，巴掌大的饅頭只是在他嘴邊一抹，就不見了蹤影，隨手從湯盆里撈出切的肥大的肉條，就上一口麥酒，吃的滿面紅光。

“你又用手，你又用手?！毙∫练瓢欀拿碱^，使勁的掐著屠夫的大腿，那蚊子一般的叮咬對壯漢絲毫作用也無，可偏偏屠夫卻訕訕的咧嘴笑了一下，老老實實改用筷子，那細小的筷子在他手里，跟牙簽也沒什么區(qū)別，一時間糾結(jié)萬分。

一抹溫馨充滿莫風(fēng)的心房，他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女兒，也是用這樣的表情，這樣的語氣，糾正自己的不良習(xí)慣，那曾是他心中最美好的日子。

將饅頭分成三份，再用餐刀熟練的將肉條片成輕柔的薄片，一片片夾在掰開的饅頭里，涂上一層面醬，遞到了小姑娘的面前。

正在吃力的撕咬饅頭的伊菲詫異的抬頭看了他一眼，隨即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輕聲說了聲謝謝，這才接過饅頭，小口小口吃了起來。

同桌吃飯的另外幾人，都看到了這一幕，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開始不時的說話逗樂，飯桌上的氣氛漸漸熱鬧了起來。

“咦，你怎么還沒走？”伊蓮一屁股坐到桌旁，有些驚訝。

小伊菲急忙將剩下的饅頭咽了下去，拽著女人的衣角，道：“姐姐，莫風(fēng)哥哥在給我們講故事呢?！?

“他？還會講故事？”

“恩，莫風(fēng)哥哥說以前常給他的女兒講故事！”

這句話是真將伊蓮給雷到了，她詫異的望著莫風(fēng)的臉龐，不由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歲，怎么了？”說這句話的時候，莫風(fēng)也特郁悶，當自己說有一個女兒的時候，除了小伊菲，其他幾人都跟見了鬼似的，這讓他突然覺得，是不是應(yīng)該找面鏡子照照。

“不可能？你這樣子，最多也就是十七八歲吧，你多大就有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