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半個身子還都埋在騎鎧背部的洞口處，聲音傳上來時就顯得有些沉悶，但其中的欣喜之意絲毫沒有掩蓋半分。

打著馬燈的查理趕緊湊上前去，給退出來的安娜照著亮。

安娜黑乎乎的手上捏著一個體積不大的珠子，金屬珠子上面粘著黑色的油灰，失去了原本的金屬光澤。

就是這個其貌不揚的小東西，卡在其中一個氣缸的廢氣口處，堵塞了原本順暢的主引擎，導致主引擎工作時產生的大量廢氣無法順利排出，產生了一腳油門踩到底就開始出現雜音的情況。

主引擎的排氣量很大，但是架不住這個小東西卡的死，位置也很隱秘，再加上上面包裹的油灰的粘性，把廢氣口堵得那叫一個嚴實。安娜費了好大的工夫才把這個小珠子從廢氣口里扣出來。

所幸的是這個小東西卡的是廢氣口，如果好巧不巧卡在進氣口上，氣缸強大的吸力直接把它抽進氣缸里的話，后果不堪設想。

在高溫高壓的氣缸中，這個小珠子無異于一顆全速發射的子彈，很容易就能將氣缸壁打個窟窿眼，爆一個缸都是最輕的后果。

深知其中輕重的安娜心中一陣后怕，不過一旁的查理看著這個小東西有點眼熟。

真的很眼熟。

可是查理一時半會兒的記不起來在哪里見過這種金屬小珠子。

到底在哪里見過呢？

“怎么了？”安娜看查理一臉迷惑的神情問道。

“沒事。”查理還在想著珠子的事，說話的時候都沒加敬語，“我記得……我應該是在哪里見過這個小東西，看著它總感覺眼熟。”

“是嗎？”

安娜有點好奇。

“就是感覺眼熟，也不知道在哪里見過這玩意……”

突然，查理想起來這是什么了。

這他娘不是霰彈里裝填的鉛彈嗎？

自己當獵人的時候，整天接觸這東西。不說別的，就算到了現在，自己腰里還一直別著原來用的那把參軍之后自己動手把槍管鋸短的老式獵槍。

查理把手上舉著的馬燈放在一邊，要過安娜手上的那個黑乎乎的小珠子，也不在乎上面粘著的臟兮兮的油灰，直接用手抓著靠近燈光旁仔細觀察。搓掉上面的油灰之后，露出了下面有點氧化發灰的金屬表面，這更讓查理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百分之一百沒跑，這就是霰彈里裝填的鉛彈丸，而且還是那種口徑不算大的鹿彈。

一想到鹿彈，查理有點心虛了，自己槍管里裝填的好像就是這種小口徑的鹿彈。因為前兩天上1071補給站后勤要子彈的時候，那邊沒有大口徑的鹿彈了，自己就拿了點小口徑的鹿彈湊湊數。小口徑鹿彈雖然不如大口徑鹿彈的破壞力大，但勝在子彈出膛速度更快，在穿透性方面更勝一籌。

有總比沒有來的強吧？

不過這小玩意怎么進主引擎里去的，查理沒想明白。

以前在當獵人的時候，因為沒什么多余的錢，查理一直用的是外面市面上流通的劣質霰彈，這種子彈制作方法簡單粗暴，都是直接用防水的油紙卷成紙筒來包裹鉛彈，里面再手工加上金屬底殼和火藥。要是說那種東西漏出來一顆兩顆的彈丸，查理一點也不奇怪，畢竟是手作工坊弄出來的粗制濫造的玩意。

可是自己現在用的可是軍方兵工廠造出來的家伙事兒，實打實的薄銅彈殼。軍工廠生產的子彈，用的料子是一點也不省，一般來說漏彈的情況根本不可能出現。

那這鉛彈是從那來的？

查理有點想不通了。

安娜看著查理一臉沉思的模樣，伸手提起查理放在一邊的馬燈，在他面前晃晃，昏黃的燈光打在查理的臉上，打斷了查理的思路。

“喂，這是想事想傻了？怎么一臉癡呆樣？”安娜把馬燈放下。

“沒有，少校，我就只是覺得有點奇怪。”查理搖搖頭，把手上的鉛彈舉到安娜面前，“這是霰彈槍用的小號獵鹿彈，我估計有可能是身上帶著的霰彈有一顆漏了，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跑主引擎里面去了。”

安娜恍然大悟：“哦，原來就是你差點把我騎鎧給毀了？”

查理眨巴眨巴眼，有點沒反應過來，這怎么說著說著就成自己的事了？

“不是，少校，我是說……”

“別！”安娜示意查理閉嘴，“我問你，這東西是不是從你帶的霰彈里掉出來的？”

“啊？”

“啊什么啊？我就問你是不是？”

查理有點為難，可是還是說了實話：“是，確實是我帶的，可是……”

“沒什么可是！”

安娜顯然不準備跟查理講道理，直接打斷查理的話：“你帶的東西差點沒把老娘的騎鎧弄壞，你說吧，這筆帳怎么算？”

查理一個中士哪里知道該怎么辦，被安娜彪悍的氣質鎮住了，只好試探著問：“那……那少校您說該怎么辦？”

“我說？”

安娜語調抬了一下，歪著腦袋想，一臉的油灰抹的到處都是，可是自己還不自知，臟兮兮的樣子就像一只剛從泥地里撈出來的小花貓。

“這樣吧，你發個誓：以后，不管是升官還是別的什么事，都只能一輩子跟在我身邊，當我的警衛員，怎么樣？”

安娜神情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說道。

查理愣住了，他沒想到安娜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一直拂過面龐的清涼晚風漸漸停歇，在周圍淺唱低吟的無名小蟲不再鳴叫，就連不遠處的補給站吵嚷的聲音，一向聽覺敏銳的查理也聽不到了。在這個十九歲的少年眼中，整個世界恍惚中就只剩下了眼前這個不比他大幾歲的紅發美女少校。

濃重的機油味掩蓋不住女人身上的玫瑰香味，那是安娜最喜歡的香水的味道。

瘦削的瓦爾卡少年覺得自己現在腦子里一片空白。

她……她剛才說……讓我一輩子當她的警衛員？

安娜其實也很緊張，話一出口便覺不妥。

不對啊，他可是打過自己的人，自己應該恨他才對，之前讓他給自己當警衛員不就是要捉弄他么，自己還要給他個下馬威呢，還沒給他點顏色看看呢……哎呀，不對，這都什么跟什么啊！還有，自己剛才說話怎么連腦子都不過就往外講！

安娜感覺自己腦子里已經亂成一團麻，有些懊悔自己沒經過大腦就開始亂講話。可是話已經出口，覆水難收，只能硬著頭皮強裝鎮定地觀察自己這個警衛員的反應。

其實，讓他給自己當上一輩子的警衛員……似乎也沒什么不妥的，至少有人照顧自己了……

呸呸呸，誰需要他照顧！本少校自己就能把自己照顧的很好！

剛才的話，只是……只是……只是本少校看的起他一個中士，嗯，對的，就是看得起他才讓他跟在自己身邊當警衛員，就是這樣，嗯！

安娜強做鎮定，看著眼前的少年。

自從認識查理之后，她還沒這么近距離的仔細觀察過查理。

查理的眼睛不算大，可是很明亮，在夜晚也能看的清清楚楚；估計是一直不在意自己的外表，不大打理自己的頭發，一頭棕色的頭發稍顯凌亂，頭頂附近還有幾撮不聽話地向外翹；臉龐雖然瘦削，但是鼻梁不高，顴骨也不突出，薄薄的嘴唇有棱有角，這些都是典型的瓦爾卡人的外貌特征。

借著馬燈不算明亮的燈光，安娜甚至能看清年輕人唇邊的稀稀落落的胡髭和臉上每一個毛孔。

想起之前他悉心照料自己，以及毫無怨言地完成自己很多無理的命令時臉上的神情，安娜覺得自己心里有點慌慌的，可臉上還是一副一本正經地的樣子：“喂，你…你是不是男人，這么扭扭捏捏的？要你發個誓就這么難嗎？還是說你不想跟著本少校了？”

查理剛剛回過神來，沒聽到安娜聲音中的那一絲顫抖：“啊？”

一見查理又是一臉呆樣，安娜氣不打一處來，抄起手邊的扳手就往查理身上招呼。

“我叫你‘啊’，我叫你‘啊’，我看你以后聽不聽我說話！”

安娜臉上有點發燒的感覺。

惱羞成怒的安娜下手沒個輕重，咚的一聲，敲在了查理抬起來格擋的右臂上。這一下可是真的，查理嘶的一聲倒吸一口涼氣。

這一扳手下去，自己胳膊估計已經青了一塊了。

“我答應，我答應！”害怕安娜在再給自己來上一下子的查理趕緊用左手捂著右胳膊上挨打的地方，一邊吸涼氣一邊叫道。

安娜也不是真的生氣，只不過是氣查理不聽自己說話，還一臉木木楞楞的表情，簡直就是個呆木頭！呆木頭里的呆木頭！打了一下出了氣也就好了，順手把扳手丟到下面去，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坐在騎鎧背后的查理。

“以后說好了，就只準跟著本少校，本少校讓你往東你就往東，讓你往西你就往西，沒有本少校的命令，不準自己私自行動，還有…珍惜自己的小命，因為…因為你的命可是本少校的！本少校沒讓你死之前，你都不準死！聽明白沒有！”

查理仰頭看著半個身子融入夜色之中的安娜，晚風吹起她的發梢，一頭火紅的頭發肆意飛揚。他被安娜的絕代風華鎮住了，只記得機械性的點頭答應下來。

安娜這才一仰下巴，如同驕傲的天鵝一樣坐回原處。

查理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抽了，鬼使神差地向安娜說了一句第二天他想起來就想掐死自己的話：

“少校，一臉臟東西，您不擦擦嗎？很不符合您現在的氣場……”

“啊？”

安娜驚叫一聲，這才想起來自己剛才用滿是油灰的雙手擦拭臉上的汗水。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現在肯定是一臉的黑乎乎的油灰，肯定狼狽得很。

“死查理，你死定了！”

“咚！”

“嗷！”

“大半夜的，哪來的狼嚎？”不遠處，補給站的衛兵有點奇怪地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