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樹梢，不見繁星，孤月寂寥地望著人間，至于人世間的愁苦，恒古不變的明月又能懂得多少呢？

郊外荒涼的小路上，兩個少年終于停下來趕路的腳步，二人背對背坐于始發新芽的老柳之下，抬頭望月，不知在想些什么東西。

“唉！”

最先嘆氣的竟然是沈十三。

“下山也有好多天了，看似忙忙碌碌，回想起來感覺自己好似什么都沒做一樣。要是走一圈江湖還是碌碌無為毫無長進，回去要被二師兄笑話不說，更會被大師兄訓斥的。”

每每想起這個，沈十三就一臉無奈，早知道在山上多待兩年了，到時候劍術還能再精進一些不是？

“沈十三，你師父讓你下山就是讓你遠行送信？就沒給你交代其他事情嗎？”石拳看著身旁抬頭望月的沈十三笑問道。

人啊，活在這個世上無論是想要出人頭地還是甘愿平平淡淡，總得是要有個目標的，就像是那夜空中東邊最亮的那顆星星，走路不管再累，抬頭一看，嘿，它還在，雖然不會減輕旅途的任何疲憊，但總歸會走得安穩幾分。

“下山前，師父就交給我這么一封信，說讓我去送給所謂的陸大仙師，不過初次下山就讓我跑那么遠，我也是沒有想到的，我小時候的目標也就偷跑到青隆鎮看看嘞。”

說到這個看著沒出息的目標，沈十三咧嘴一笑，自嘲道：“你想笑話我就笑話吧，打記事起我就一直待在青云山上，雖然身邊有師父和師兄師姐照顧我，但山上的風景就那么些，總有會無聊的一天，在山上最大的驚喜也不過師兄們偶爾從山下青隆鎮給我帶回來的一串糖葫蘆而已，那便是我童年最大的期待了。”

石拳不置與否，自己和沈十三童年的境地是何其相似啊，不過自己起碼衣食無憂，只是被困在籠子里的金絲雀，沈十三瞧著貌似還沒自己幸運嘞。

而后，沈十三話鋒一轉，差點沒把石拳給噎死。

“我感覺呀，我現在就像是那年冬天我救下來的那只小山雀，好吃好喝伺候它一冬天，等到春天放走它的時候，它反倒有些不知所向了。”

說著，沈十三又嘆了一口氣。

“可后來啊，它還是飛走了，不過我感覺每年冬天頭上飛過的小山雀都是它，石拳啊石拳，你啥時候能從那皇宮里脫身呢？”

“呵呵。”

石拳只能苦笑一聲，這天真的沒法聊了。

“哈哈，我開玩笑呢。”

沈十三伸出手，在空中捻出一條直線，笑道：“你看，世人看來，山上山下不過也就只是一線之隔，可過了這條線，卻能看到了許多不一樣的事物，許多人的生活并沒有那么幸運，可他們也都在努力地活著，這世道總會朝好的方向走的嘛。”

“我也知道，越是臨近京都，你就越怕對不對？”

被沈十三戳中了心事，石拳摸了下鼻子苦笑道：“唉，就算這樣，我還是要回去的。之前算是‘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出來走一趟，見識了所謂的江湖，實在是不想回去嘍。”

“唉！”

兩個各有心事的少年一同嘆息，誰說少年不識愁滋味的，愁情涌上心頭，誰能攔得住？

“你這么一說，我感覺我怕的東西有好多。怕我那個不似之前的哥哥像那青隆鎮陳浩南一樣翻臉不認人，也怕實在斗不過權勢傾朝野的王權兩家，更怕對不起南風國的黎民百姓，也許朝廷一有什么大動作，對他們來說就是滅頂之災啊……”

石拳越說越愁，最后只能低頭嘆息，書的多并不是什么好事，要是自己像那些斗大字不識的京城紈绔一樣，每天縱情享樂，哪有這么多讓人發愁的屁事！

“石拳，別喪氣嘛，南風國百姓能有你這么一個憂國憂民的二皇子也算是一樁幸事嘛！”

沈十三拍拍石拳的肩膀為石拳排憂解難，繼續說道：“咱們一路走來，除了去一趟太華城還一直都走的那些鳥不拉屎的貧瘠地方，南風國的百姓我們也是見到了許多。”

“說實話，咱們南風國的底層百姓，生活…生活也實在是不太容易，我也知道你這一路也在悄悄地做好事，但要是能真正地能從源頭幫助那些老百姓，才是對百姓做好事嘞！”

“你啊，就是想太多，甭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干就完了，至少還有我幫你嘛！”說到最后，沈十三甚至拍地而起，仿佛自己正是進京討伐奸佞的皇子似的。

不過這一席話若是放到旁人耳朵里無疑是有夜郎自大天方夜譚的感覺，可到了石拳這里，無疑是給石拳吃了顆定心丸。

怕個錘子呦，既然都下定決心了，那還猶豫個啥。

“對了，你不還有個賊厲害的師父嗎？那賣書的老頭都收你為徒了，肯定不會放著你不管的。”

石拳輕輕苦笑，要說自己下了太華之后還有那么幾分自信，可自己那便宜師父直接把石拳的自信打擊得一點都不剩了。

這時，聽到沈十三又這么說，石拳又響起了自己在那玄之又玄的白色空間里與初拜師父的最后問答。

“師父，為何偏偏選擇收我為徒？既然師父是那術家掌舵人，見識過的天才定然不在少數，徒兒我自認資質并非驚艷之輩，憑什么能入得了師父的法眼？”當時拜師結束后的石拳仍然感覺有些不確定，便有了如此發問。

“嗯？小娃娃為何想起來問這個？為師我心情好，挑一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機會收你一個徒弟又咋了？”

“徒兒還是不解！”

詭古見石拳還是如此執拗，只好云里霧里地說道：“其實收你為徒不單單是看上了你的資質，還有的就是你身上他人所沒有的氣運。關鍵是有人想以南風國為棋子去賭一手禍國殃民的大棋，你也是為數不多能在這南風棋局之中有資格露上一手的角色！”

“好了，這些東西我本是不愿跟你說的，畢竟收你為徒也不僅僅是為了這個，你就遵循本心量力而行就好，為師自會在關鍵時刻助你一臂之力！至于其他東西，你也就不用多問多管了。”

“……”

這幾天，石拳也一直在想，這所謂的棋盤和棋局到底是什么，而自己的落棋之處又該在哪里，可饒是想破了腦袋還是毫無頭緒。

以南風為棋子，整個京城恐怕都沒有人有這種口氣吧。

“沈十三，這一路走來，跟你也聊了不少棋局棋理，你覺得下棋最重要的地方在哪里？”

沉默許久的石拳再次發問道。

沈十三細細思考了一番，笑道：“對弈手談無非從棋子棋局棋手三者切入，棋局都是縱橫十九道，是謂天時；棋子黑白也都是定數，是謂地利；而對弈之人才是整個棋局的關鍵，也就是人和。”

“在我看來，看清與誰人對弈才是關鍵，命由天定，事在人為。雖然和你下棋我從來沒贏過，但是你下棋的一些小細節我還是能記得不少，以人和扭轉天時地利，不正是棋局的魅力所在嗎？”

一番說辭之后，沈十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自己一個臭棋簍子啥時候能指導別人一個棋道天才了，真的是不知道東西南北了。

而石拳聽完沈十三的話卻是拍地而起，連連稱贊。

“沈老弟，還是你看得開啊，若是你早些接觸棋道恐怕我早就不是你的對手了，在下實在佩服，甘拜下風！”

石拳不夸還好，一夸沈十三就更加不好意思了，自己這班門弄斧竟然還能弄什么名堂出來了？

“嘿嘿，石拳你就別埋汰人了，方才言語著實是鬧笑話了。”

“沒有的事！好一個以人和扭轉天時地利，我仿佛又知道接下來該做些什么了！”

興頭過后，二人再次背對而坐，而不一樣的是石拳心里應該是有了明確的答案，不再像先前那么迷茫了。

“沈十三你知道我為什么愿意拜入那名聲不響的術家嗎？”

“不知道，你和你師父不是挺有緣的嗎？他教我的妖族文字我都準備開始練習了。”

“自古廟堂之上都是儒家一家獨大，那些當官參政的也大都是讀書人，可打我記事起，看到的都是那些官宦的丑惡嘴臉，作奸犯科，貪污受賄，仿佛他們讀書時候學的圣賢道理都跟著銀子吃到自己肚子里去了。”

“于是，我打小就有一個印象，讀書人沒一個好東西！所以，我才喜歡看一些雜書雜文，對于儒家的那一套并不推崇。”

“這次能拜師于術家門下也算是對我小時候叛逆的一個交代吧。我想好了，棋盤不過縱橫十九道，而整個天下卻是錯綜復雜，術家所求之道，不過是取天下之縱橫化為己用，這也將是我這輩子所求之道了！”

石拳喋喋不休地說完一番掏心窩子的話，沈十三也在默默地聽著，月光灑下，落在兩個少年臉龐，熠熠生輝。

“沈十三，你所求之道為何？”

沈十三默然，自己好像真的沒什么目標。

“算嘍，休息吧，明天還要趕路呢。”

一夜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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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東方而未出，石拳突然被沈十三猛地搖醒。

“石拳，石拳。我知道我所求為何了！”

睡眼惺忪的石拳看著滿面容光的沈十三問道：“那你所求為何？”

“我有一劍！”

“這就是我的道！”

話音剛落，沈十三背上劍鞘一聲輕鳴，飛劍破鞘而出，直上云霄。

此時，正好一抹紫氣東來，飛劍引紫氣而歸，繞著沈十三二人滴溜溜地轉個不停，甚是玄妙。

這下輪到石拳驚訝到說不出話來了，殘留的睡意宛如天邊的黑暗一般消散殆盡，好一個我有一劍，紫氣東來，這也能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