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艾以為李紫紫不會那么心急的來找自己，最起碼，還得等個三四天才像個樣子。沒想到第三天李紫紫就來找小艾說是出去散散心。

宋震天已經(jīng)可以下床到處走動了，沈老頭子讓司徒宣時時監(jiān)督，卻也沒有想過司徒宣心里還系著另外一個人。

宋震天時常去練武場，雖然他知道那里不會再出現(xiàn)娘子。不會再出現(xiàn)其他的人。但是每次只要在那里坐著，他似乎就能看見當(dāng)年的自己。

那個喝著夫人熬的綠豆湯，在一旁指導(dǎo)著徒弟的自己。

司徒宣心里也清楚宋震天精神狀態(tài)并非太好，所以每次看著他發(fā)呆并不阻止，只是在一旁安靜的陪著?？粗l(fā)呆，自己則坐在一旁嗑瓜子喝茶。

這樣一陪就常常從清晨到晚上。讓人有一種歲月忽已晚的錯覺。

小艾是知道自己爹的情況的，從紫鳳那里打聽后，她并沒有去趕著看他。一是怕他看出什么破綻，二是怕他再受什么刺激，更難治愈。

當(dāng)務(wù)之急，是配合歐陽把外面那些亂七八糟的人通通趕走，然后再來說恢復(fù)山莊的事情。在小艾眼里，沒有什么比山莊的存亡更重要。

畢竟在這個莊子里，有很多讓離開了莊子，就會再也沒有地方可以去。

不知道會流浪到哪里。

這日天色正好，初春開來，極少這般晴朗的天，太陽絲毫不怕生，這是第一次，讓人覺得春天終于來了。

宋小艾在房里研究著刺繡，因?yàn)閼延猩碓?，不能勞累動怒，為了讓肚子里的孩子?nèi)斂又沉穩(wěn)，她每天都在讀書刺繡，這樣，肚子里的孩子才不會像她這樣，前幾十年活的就像一個糊里糊涂的蟲子。

任誰點(diǎn)也點(diǎn)不醒。

剛在清晨吃了碗銀耳粥，李紫紫就登門而來，宋小艾確實(shí)沒有想到她會這么早來。心里雖然大概知道是為了誰，卻并不清楚李紫紫是怎么想的。

所以一見李紫紫，就忙放下手中的針線，緩緩迎了上去：“是姐姐來了，姐姐今兒怎的有空，來妹妹這兒看看？”

李紫紫見她一臉笑意，心里悶哼著不欲給她好臉色，卻忍?。骸懊妹眠@是什么話，姐姐來瞧妹妹，不是正經(jīng)的事兒么，前幾天妹妹設(shè)宴突然離席，讓蘇鎧也跟著來。那時我就應(yīng)該來瞧瞧妹妹有個什么不適，都怪我，當(dāng)時沒有照顧妹妹不說，還現(xiàn)在才來。”

她說的字字句句都飽含著關(guān)切，隨便讓誰一聽，都覺得是個善意又溫和的人。若是以前不知道李紫紫的為人，宋小艾可能真的就信了。

如果宋小艾還像以前那樣沒有頭腦，或許也能相信?？墒?，她現(xiàn)在卻不是。

“我并無大礙，姐姐放心。”宋小艾瞇眼，似乎外面的陽光曬的刺眼：“姐姐要不要和我一起喝杯茶？”

“這天天呆在莊子里，也不怕悶出個什么毛病。”李紫紫沒好氣的看了她一眼，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額頭，嬌憨道：“姐姐今兒帶你下山去透透氣，好不好？”

“自是很好！”

宋小艾咧嘴，心里雖然清楚來者不善，卻也得水來土掩：“我還怕姐姐不帶我去呢?！?

李紫紫以為宋小艾真的相信自己是帶她去透氣，所以笑的也有些勉強(qiáng)。卻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異常，這和關(guān)系不遠(yuǎn)不近的小艾來說。

也算是剛剛好。

無花宮。

無蒙看著整日飲酒買醉的宮主，心里雖然著急，卻是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外殿錦淼已等候多時，但自家主子還是一副世人皆醒我偏醉的樣子。

怎能讓人不擔(dān)心。

“宮主……”他想取下宮主的酒，卻沒這個膽子，只得大著膽子把方才錦淼的話重復(fù)了一遍：“今兒，武林山莊的宋小姐，要下山一趟，據(jù)說，是和那個李莊的李紫紫一起。但是……那個李莊小姐似乎并沒安什么好心……”

在桌上趴著幾欲睡著的東方玉玨聽見這話，俊逸的臉上浮上一絲笑意，帶著深深嘲諷：“所以呢？”

“宮主不是說……有什么消息，第一時間……通知宮主嗎……”

“呵呵……”東方玉玨抬起頭，迷蒙的眸子只有一絲悲憤和憎恨：“我知道了，你可以滾了?！?

是說通知他，可并沒有說，他要出面啊。

無蒙被這般訓(xùn)了一頓，自然沒什么精神，灰頭土臉的從內(nèi)殿出去，看見錦淼一臉期待的在那兒等著。

錦淼雖然聰明，卻到底是個女人，關(guān)心的也是宮主態(tài)度如何：“怎樣？”

“宮主并未說要去參合，只是讓我滾。”

“呵呵……”雖然不知道宮主為何如此，但是錦淼有種感覺，自己離宮主的距離，似乎并不那么遠(yuǎn)了。

錦歡現(xiàn)在身子虛弱的很，自然是不能為自己所用。但是她可以再加培養(yǎng)，讓錦歡對自己抱有感激之情，而錦離，雖然是她們幾個里最受主子重用的，而現(xiàn)在，不也被關(guān)進(jìn)了水牢么？太自作聰明的人，宮主是不會久留的。

錦淼看著大門緊閉的內(nèi)殿，又看著正在焦慮的無蒙，嘴角一翹：“既然宮主都說了這話，那就是無需理會了。你何必多管閑事，忙你自己的去吧?！?

無蒙一聽也是，匆匆說了幾句，就又回了內(nèi)殿。

東方玉玨其實(shí)并沒有醉，他想醉，卻始終不得人愿，腦海里始終都是她的身影。她是真的失去了記憶，不然，怎么舍得把那塊玉給當(dāng)?shù)簟?

失去記憶的她活的如此快活，完全不需要他的介入。

她想回到從沒有認(rèn)識自己的時候，現(xiàn)在不也滿足了心愿了嗎。難道，她一直認(rèn)為遇見他，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然而，他一直都覺得，遇見她，已然花費(fèi)了此生所有運(yùn)氣……

十年前。

當(dāng)時還沒有出現(xiàn)無花宮，當(dāng)時最厲害的魔教，只有一個錦繡樓。而錦繡樓的樓主東方玉謙選盡天下骨骼清奇的孤兒，以此培養(yǎng)為后一代錦繡樓樓主。錦繡樓當(dāng)時雖然不如現(xiàn)在的無花宮猖獗，武功蠱毒在江湖上也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

骨骼清奇的孤兒中有男有女，自然，東方玉玨就是其中一個。當(dāng)然，他當(dāng)時并不叫東方玉玨。因?yàn)槌錾捅桓改高z棄，跟著江湖上的老乞丐一起要飯偷東西，會一手棍法。

正因如此，也才被東方玉謙給選中。

據(jù)說，當(dāng)時東方玉謙并不看好這個少年，他是這些孩子里年紀(jì)偏大的。雖然資質(zhì)不錯，卻到底是多了一些塵世的歷練。

這點(diǎn)讓東方玉謙很不喜歡。大抵是覺得這個少年今后或許會很難調(diào)教。所以，待他的態(tài)度甚至有那么一點(diǎn)忽略。

卻偏偏是這樣的忽略，讓東方玉玨深知自己得努力。如果不從這里面沖出來，就會被一層層篩選下去。

最后淪落的只是殺手，婢女。

而他，只愿為王。

第一次被派任務(wù)，是讓他去偷武林山莊的武功秘籍，當(dāng)時宋震天勢力強(qiáng)盛，聲勢極大。他在武林山莊外想盡辦法，卻無法得逞。

結(jié)果自然是被懲罰。東方玉謙不愿意留一個無用之人，在他身體里種下寒蠱之后，便將他棄之荒郊。

當(dāng)時他心里雖然絕望，卻還抱著一絲希望。哪怕能夠重新來過，哪怕只有一絲希望，他也不能放棄。

正是冬日，寒蠱發(fā)作加上冰雪紛飛，讓他身子不能動彈。最后，竟然凍僵在荒郊野外。

上天眷顧，讓他從出生就承受著不公與厄運(yùn)，卻讓他在那一刻，擁有了此生第一次好運(yùn)氣。宋劉氏帶著幼女上香回莊，馬車行駛。

幼女貪玩掀窗而望，一眼便見草叢里躺著一個人形。急忙奶聲奶氣喚娘親停下。宋劉氏雖然匪夷，卻只能由得她來。

那時的小艾，個頭很矮，穿著一身粉紅的小襖裙，踏著羊毛靴從露水厚重的草叢里踏過。兩個小辮在蹦蹦跳跳的時候也會很調(diào)皮的亂蹦。隨從緊跟其后。

生怕自家小姐出現(xiàn)什么意外，她卻像是個沒事人一樣。好奇的向他靠近?；蛟S是有所意識，也或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一直昏迷的東方玉玨在這時突然睜開雙眼，入眼便見粉雕玉琢的可愛娃娃，她瞪著深潭般的眼，手指含在口里歪頭看向自己。

見他睜眼又緩緩閉上，她突然驚慌失措。

東方玉玨失去意識前聽見的最后一句話，是她奶聲奶氣的尖叫：“娘親！快來救哥哥！”

很多次，很多次。在和那些錦繡樓的孩子比武的時候，他都會聽見有人叫他：“哥哥，你真的很厲害！如果不是你，我就被樓主給打傷了！”

“哥，你以后會當(dāng)樓主的吧？你是我們這里武功最好的，也是最大的。應(yīng)該會很有希望贏的?！?

哥？他每次聽見都冷冷一笑，看著他們幼稚又可笑的臉，只覺荒誕無比。他們是在一起玩的么？他們是親人么？不過就是一起看看，到底誰更強(qiáng)，優(yōu)勝劣汰，輸?shù)哪莻€自然只能當(dāng)墊腳石。

他可不想輸。

他是如此排斥這個稱呼，可是在夢里，他卻一點(diǎn)也不。他只能聽見一個弱弱小小的聲音，在一直喚他：“哥哥……你醒醒啊……哥哥，你醒醒……”

“大夫說哥哥是被凍病的，等天氣暖和了，哥哥身體就好了……”

聲音軟軟糯糯，像是一塊甜的不能再甜的桂花糕，讓人吃了還想吃……在那些渾渾噩噩不知白天黑夜的錦繡樓里，他從沒有聽見這么好聽的聲音。

就像是一束陽光，照在他本來斑駁殘缺的生命。

這樣的甜，一直在他夢里圍繞。他甚至不敢醒過來，害怕這只是一場夢境，一旦醒了，就全都碎掉了。

那時他只是覺得。

一定是上天覺得他這一生太過孤苦。

所以才會讓他傾盡這一生，都只想遇見她。與她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