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玄子說完，容凌沉默。他原以為天玄子只是用朝政之事威脅他娶顧清歌，沒想到他對政局看得很清楚。要做到這一點并不容易，看來天玄子也是費了一番功夫的。

天玄子也覺得自己有些失言，抿嘴不再說話。不知過了多久，提督打破沉默，“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剛才蒼梧兄弟找到國師，國師不勝其煩便說出那個女僵尸的下落，不過需要皇后相助。尋找女僵尸的過程兇險萬分，皇上難道不擔心皇后安危嗎？”

天玄子和容凌都有些驚詫，一起說道：“什么意思？”只是容凌的聲音更嘶啞，天玄子的聲音更低沉。提督抿嘴輕笑，眼神單純清澈，“就是字面意思。國師騙皇后到百葉城搭救女僵尸，其實是為了害死皇后。皇上若是還在文淵閣耽擱，恐怕再見到的就是皇后的尸體了。”

容凌額頭青筋直跳，轉身離開。只是一瞬，人影消失，好像從未出現過。

樓梯口只剩二人，天玄子若有所思看著提督，“你為什么把云天傾的下落告訴容小子？若是容小子救下那丫頭，計劃豈不就是功虧一簣？”

提督毫不在意聳肩，“怎么會功虧一簣，總是要她付出些代價。”

“你們在說什么？”

一個妖魅的聲音從身后的樓梯傳下，提督側身，嘴角笑意殘忍，眼中是刻骨的怨毒，“我們說什么，你不是都聽到了？”

天玄子清晰接收到提督的每一處變化，饒有興趣看眼從樓梯上走下來的清歡，眉峰高高挑起。聽到提督說下一句話，恍然大悟。提督說：“若是云天傾好好的，你能死心嗎？”原來這二人是這種關系。天玄子喟嘆。看來他真的是避世隱居多年，連世上變化多端的癖好都無法理解。先是舒夜對他義父的心思，再有就是這個人小鬼大的孩子。

清歡走下來時，天玄子抱著“看來他真的是老了”的想法后退一步，默不作聲消失。

提督說：“國師大人，難道你還不清楚，你身邊除了我不能有別人。若是你看不清這一點，我不介意用行動表明我的決心。”

清歡瞇起眼睛，視線掃過提督臉上每一處表情，片刻后說道：“這么小的年齡，這么霸道的心思。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過孩子，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提督突然爆發，聲音尖銳刺耳，表情猙獰大叫起來，“我說了多少次，你不要叫我孩子！”

我不是孩子！

清歡臉色煞白，不自覺后退兩步。“你，你為什么……你，難道……”

伴隨著清歡移開身體，樓梯上的光飄飄搖搖灑下，清歡這才看清提督已是淚流滿面。

提督看著半個身體隱在黑暗中的清歡，深吸一口氣說道：“國師大人，這次陷害云天傾的計謀是我和天玄子一起設計的。若是云天傾僥幸不死，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我們曾經約定，不傷害那個女人。我失約了。讓國師大人失望了。”

誰問他這個問題了？清歡皺眉，上前一步，卻被一道無形的氣墻擋住腳步。“提督？”清歡詫異，以眼神示意他解開禁錮。

提督看著清歡，聲音低沉喑啞，好像很不情愿但又不得不說的樣子，“國師大人，直到現在你還認為我是那個孩子嗎？”

清歡如遭雷擊，狠狠閉上眼睛，身體搖搖欲墜。“孩子，你以為我喜歡云天傾？其實不是，我接近云天傾的目的，是為了她身上的秘密。如是云天傾死了，這個秘密將永遠無法解開。”

武英宮中，云天傾坐在餐廳中百無聊賴用過早飯，在院子中走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坐在假山上的涼亭中，看著亭子外一棵大樹數著葉子。數一個數說一次無聊，最后她便真的覺得無聊了。

太陽逐漸西斜，云天傾起身，竟在涼亭外的大樹下看到蒼梧。他好像在那里站了很久。身上落滿葉子都毫無察覺。但更奇怪的是她自己，蒼梧這么一個大活人她居然沒注意到。如果剛才在那里站的是一個殺手，恐怕她死幾百回都不夠。

“好久不見。”云天傾收斂心神，走出涼亭。

蒼梧微微點頭，轉身走下假山。假山曲曲折折，云天傾跟在他身后，每到轉彎處都只能看到蒼梧飄起的衣角和佩戴的劍鞘，轉過彎時，又看到蒼梧就在前方等候。假山臺階狹小，僅能容得下一只腳掌的長度，云天傾不敢大意，心底卻升起一種怪異的感覺。今天的蒼梧，莫名很溫柔。

走下假山，是一條碎石鋪層的小路，蒼梧站在路的盡頭回望剛剛下山的云天傾，笑了一下，伸手靜候，云天傾毫不矯情大步走上前，錯過他伸出的手，在超過他一步的距離停下，背對著他說：“想要花枝，應該自己去折。”

蒼梧伸出的手微微顫抖，收回時轉過彎彈彈衣服上的灰塵，另一手卻緊握成拳頭，胳膊因為用力過度而戰栗不已。云天傾蒼梧的身上的變化全然不知，轉身咯咯直笑，把手中緊握的花枝硬塞到蒼梧懷中，“逗你的，送你了。”

蒼梧低頭看著懷中漆黑的木枝上零星盛開的紅梅，眼底被那一抹淺淡的紅色刺痛。云天傾不知折枝相送為何意，但他知道。蒼梧的心因一點綺麗的念頭而狂烈跳動，心臟的每一次收縮和舒張都不收意識控制，蒼梧捂住胸口，他想，若是小心肝再跳兩下，他肯定承受不了了。

云天傾側身，有些不安，“其實，我只是無聊，想開一個玩笑而已。你不會生氣了吧。”蒼梧的沉默讓云天傾詫異。記憶中的蒼梧對任何人任何事都很冷淡，就算天上下紅雨他能給出的表情只是抬抬眼皮，多說一句話都是浪費。為何現在擺出如此嚴肅的表情？

蒼梧深吸一口氣，抿嘴說道：“我沒生氣。我這次來是為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國師說出師倩的下落，就在當初她消失的那片金盞花田中。官蒼梧已經動身去百葉城。而我來找你，正是需要你的幫忙。”

蒼梧每一個字都冷淡至極，對著云天傾就像對著一個陌生人，若是平常女子絕對會被冷面無情的蒼梧嚇走，但云天傾同屬于冷清系列的人，看到蒼梧這幅樣子，反倒有種共鳴的歸屬感，眼中泛起絲絲笑意，“不過小事而已。正好我閑著發慌，出去走走也挺好。待我給容凌留個信兒，我們一起出發。”

容凌每天都很忙，忙的早上她還沒起床，他已經離開，晚上她已經睡下，他還沒回來。云天傾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很忙，但他知道為了維護他們現在岌岌可危的幸福，容凌付出很多代價，尤其是后宮選妃的問題上，容凌無條件站在她這一邊，和整個朝廷對立。容凌很辛苦。如果她的存在讓容凌困擾，她暫時避避風頭對大家都好。

九王府密室中，慕容瀾抱起桐笙離開。舒夜跟著慕容瀾出門時，卻被慕容瀾喝止，小憐從門口飄下，恭敬地對舒夜說道：“公子，現在跟在九王爺身后并不是明智之舉。”

舒夜反問，“那這個時候你跟在我身后就是明智之舉？”

小憐閉口不言。

舒夜自言自語，“其實我跟在他身邊只是因為覺得像他這樣的人若是一生孤苦未免可憐，但現在他身邊已有人陪伴，我跟在他身邊就顯得不倫不類。我舒夜再如何情深意重但還是要尊嚴的。從今往后，他就是他，我的義父，我就是我，他的義子，我們之間，除了照顧與孝敬，再無其他。”

小憐低頭不語。

舒夜皺眉，有些不耐煩，“小憐，你怎么不問公子我為何要對你說這些廢話？莫非你覺得你家公子已經從瘋子上升到神經病？”

小憐猛地抬頭，神情激動，兩只眼睛包滿眼淚，長滿老繭的大手握住舒夜的肩膀，深情呼喚，“公子……”

舒夜虛弱咳嗽兩聲，“等等，那邊事情還沒完。”

順著舒夜的視線，小憐看到納蘭雪夜抱著小鬼，容顏安靜，聽著小鬼絮絮叨叨。小憐認真聽請小鬼說話的內容，臉色微變，看向舒夜。舒夜含笑點頭，“如你所想。”

納蘭雪夜和小鬼并不知道自己成了別人眼中的風景，只顧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小鬼說：“當初跟著哥哥從百葉城來到澤西，其實只是為了見一面那個從未謀面的母親，后來顧大爸說只要哥哥愿意付出一些東西，我們就能見到母親。哥哥毫不猶疑同意了。但從那以后，我總覺得哥哥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哥哥很喜歡吃辣椒，幾乎是無辣不歡，但現在哥哥決口不碰辣椒，以吃辣椒還會過敏。以前哥哥對我很好。什么事都順著我的心愿，現在我能清楚感到哥哥看我的眼神充滿算計。我不喜歡那樣的哥哥。我懷疑那不是我哥哥。只是一個披了哥哥外皮的陌生人。”

童言無忌，總是讓人膽戰心驚。若是小鬼說的真話，文淵閣中時時刻刻纏著清歡的不是提督，那真正的提督身在何處？現在的提督又是誰？納蘭雪夜表情溫柔，，眼眸深處是常人無法碰觸到的涼薄。他說：“小鬼是不是不喜歡現在那個哥哥？”

小鬼點頭，靠在納蘭雪夜懷中，“顧大爸不知去哪里了。哥哥又不是以前的哥哥。小鬼現在只剩下漂亮哥哥了。如果漂亮哥哥不要小鬼，小鬼一定活不成。嗚嗚，小鬼真是太可憐了。”

納蘭雪夜按住小鬼的頭，惡狠狠說道：“既然怕我不要你，就乖乖聽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