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凌拉著云天傾，看著她神情癡狂迷亂，臉頰被一團黑霧侵襲，眼神空洞，毫無神采，全然一個木偶娃娃。容凌掐住她的肩膀使勁搖晃，“云天傾，你給我醒醒。”

云天傾刺痛，眉頭皺了一下，臉皮僵硬像是一張紙，而不是人的皮膚，“我要你死，我一定要你死！”說了兩句，臉上的黑影忽隱忽現。

容凌感覺自己的心馬上停止跳動。他懷中的人體溫很低，像是一塊冰，根本不是一個正常的活人能有的溫度。容凌狠狠把懷中人嵌在自己胸口處，但卻感不到她的心跳。云天傾要死了嗎？容凌不敢想象，心中有一股巨大的荒涼感涌到全身。容凌少有的慌亂。

不知多久，也許只是片刻，容凌低頭吻上她殷紅的唇瓣，把自己的氣息交給她，眼睛瞪大，注視著她每一份反應。他想若是她就這么死了，他就和她死在一處。唇舌相交的瞬間，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強裝有力撞擊著胸口，他想，那樣猛烈的動靜，一定能喚醒她的意識。或許是感受到容凌的心跳，或許是感受到容凌的氣息，云天傾眼睛動了動，眼角滲出兩行水跡。

花瓣在二人周圍紛紛墜落，落在他們的發絲中，一絲清雅縹緲的香氣竄到鼻尖，容凌看到云天傾眼神漸漸變得柔軟，終于松了口氣。

旁邊，顧氏兄弟口吐鮮血，圓鏡碎了一地，有氣無力看著站在他們旁邊的官蒼梧。

官蒼梧低著頭，看不清表情，身體有些僵硬，動作和之前沒太大不同，只是剛才他撐著傘，現在仍舊保持撐傘的動作，手中的黑傘卻掉在地上，滾了兩圈，驀地沾惹上火星，一點點冒出白煙，生出撲騰的小火苗。

“為什么？”云天傾身邊驀然響起一個聲音，微微發顫，眾人很輕易聽出聲音的主人在隱忍著痛苦。

官蒼梧收回手，背在身后，“你說過，你只是想教訓傷害小孩的男人，你失約了。”官蒼梧說不清心底的惶恐是什么，只知道師倩在騙他。明明說好了，只是對一個男人出手，點到即止，但師倩出手就是取人性命，而且她還傷害云天傾。這一切的一切，都罪無可赦。因為她騙他。

地上的黑霧越來越濃，有如實質般的存在，漸漸地長成一團，隨著黑霧擴散，黑霧好像人類嬰孩一樣長出手腳，身量抽高，變成人的模樣。那時云天傾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師倩。客觀上講，師倩長得并不漂亮，但一雙圓圓的眼睛好像會說話一樣，專注看著人時，眼睛還會發出幽幽的綠光，很像是一只貓。

“我聽到你心中的聲音了。你生氣是因為我騙你，而不是我傷害云天傾？”師倩說：“蒼梧，其實你心中是有我的，只是你不愿意承認，對嗎？”

官蒼梧惱羞成怒，“胡說，我心中的人從來沒有變過，就是云天傾一個，你算什么東西，敢和她相提并論？還有嗎，你少自作多情。從開始到現在，是你犯賤，一直硬纏著我的，我巴不得你滾得遠遠的。”

作為女人，云天傾覺得這話有些傷人，她以為師倩會哭，會罵，甚至頭也不回繼續往前走，但師倩沒有。師倩笑得沒心沒肺，甚至有長長舒了一口氣的歡暢，“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你天天這么說，就不能換一個說辭，我聽得也新鮮。”

官蒼梧說完后，悄悄看了云天傾一眼，見她沒有太多的表示，不免有些失望，再看到師倩，心中的失望轉變成難以言說的憤怒，口不擇言，“師倩，你做的再多也改變不了你是鬼我是人的事實，你做的再多也不可能改變我對你的看法，只會讓我煩你，討厭你，再也不想見到你。做到這一步，我都為你不值。有時，我都覺得你挺可憐的。”

師倩挑眉輕笑，嘴角的笑容比剛才淺淡一些，“真好，你換了說辭。說的真好。”頓了頓又說：“你總是喜歡罵我，難道不怕你生氣走了，再也不回來了？蒼梧，很多事情你忘了，但我記著，最初的最初，我喜歡的是你喜歡我這件事，而不是你這個人。”

官蒼梧哈哈大笑，“師倩，你講笑話吧，我怎么可能喜歡你這種不人不鬼，死了都糾纏不休的瘋子？讓我選擇一萬遍，我都希望你滾得遠遠的。”

師倩聽著官蒼梧的辱罵，慢慢低下頭，看著自己漸漸變得透明的手心，有些難過，眼中有些熱辣，但她還是笑了，“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背叛了圣女殿下，背叛了吉澤王城，害死了自己的孩子，活該我得不到我想要的。蒼梧，如果有一天你想起了所有的一切，記住我今天說的話，我今天的結果都是我咎由自取，和所有人都沒有關系。”

云天傾聽到“圣女殿下”四字時心頭猛烈跳動，好像一個藏在她腦海深處很隱秘的事情呼之欲出，但又找不到突破口，在她腦中橫沖直撞。云天傾心煩意亂，踉蹌著后退兩步，正好靠在容凌懷里，容凌順勢抱住云天傾，安撫道：“那只是別人的事，和你沒有關系，不要多想。”

云天傾心中充滿強烈的不安，“清歡說起那個吉澤王城的時候，我看到一些從沒見過的奇怪畫面，剛才師倩說圣女殿下，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我懷疑不是單純的巧合。也許清歡說的不無道理，這世上真的有鬼神之說。”

容凌笑著刮她的鼻子，“人死了變成了一堆土，哪有什么鬼神。師倩的存在只是個意外，你所有懷疑的看到的都是因為你最近太累了，而且前些日子你中了清歡的傀儡術，我想也和那次經歷有關系。相信我，這世上要是有鬼，鬼就能討回公道，要律法做什么？用不著太敏感，自己把自己嚇到。”

云天傾汗顏。容凌這個古代人居然比她這個現代人還相信唯物無神論，難道真是她疑神疑鬼？但是她的穿越不也說明世上很多現象是無法用現代科技說明的，那還是有非自然的力量存在！

“比起這個，我到很好奇另一件事。”容凌眼睛看著云天傾，立即吸引她所有注意力，云天傾能感到容凌的緊張和專注，不免有些慌張。讓不怕鬼神的容凌緊張的事情，會是什么？

“剛才見到花田時，你很驚訝，為什么？”容凌說。

啊？云天傾愣了，緩緩松一口氣，“冬天的時候見到這么多花，難道不應該好奇，不應該驚嘆嗎？”

容凌眼中精光閃過，看著云天傾皺起眉頭，云天傾一時想不出哪里出了問題，卻聽官蒼梧說道：“你說的話我聽不懂，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你生前那些恩恩怨怨，本來就是你活著的時候有的情緣，你死了，在世的恩怨情仇全都一了百了。而我，活在這個世界，有我自己的經歷，即便和你認識的那個人很像，甚至你認為是他的轉世，但也只是轉世而已，并不是他本人，沒有他的記憶，沒有他的能力，我和他，便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我和你，也只是陌生人。師倩，以后不要再做出你好像很在意我的樣子，你讓我很困擾。”

師倩原本蒼白的臉色染上紅暈，她慢慢吐出一口氣，咬唇，一行血從嘴角流下，眼角染上蒼涼的笑意，右手捂在左胸口上，偏著頭說道：“你說話一直都很有道理，我說不過你，我也不和你爭這個道理。我是個傻貨，我只做我認為對的事情。現在，我感到，我的心臟，一個鬼的心臟，因你而跳動，這是你不能否認的事情。若有一天，它不再跳，我不再想你，我就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

兩個人對峙中，花瓣全部落地，黑云慢慢飄走，光線撕破黑暗的阻擋，一寸寸掙扎而出，灑在地面上，所過之處，原本落定的花瓣和塵埃泛起躁動，輕輕地彈跳在半空，飛旋起舞。

官蒼梧臉色微動，看眼師倩，眉頭緊蹙，移開視線。他要的正是她的不糾纏，沒想到說到這個地步，她還是不改初衷。官蒼梧厭倦師倩的深情，厭倦她的一切，他想要是世上沒有師倩，一定很安靜很美好，那時他一定敲鑼打鼓買鞭炮慶祝他耳根子終于清靜了。但就在剛剛和師倩對視的一眼，他心中卻又一絲愧疚。一個男人能得到一個女人傾心相待，不管是否會回應，都會有一種被追求的虛榮感。有時候，男人的虛榮感比女人更強。所以官蒼梧總是一邊咒罵師倩，一邊默許她跟在他身邊，但這次，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師倩知道，有些事一旦說出口就再也無法挽回，就好像她還活著的時候她和官蒼梧最后一次見面，鑄成了永世的遺憾，即便她放棄了一切都無法挽救的遺憾。師倩知道，官蒼梧平時對她罵罵咧咧，但并不是真心討厭她，但這次，他沒罵她，而是勸她，身為女子的矜持讓師倩覺得陌生又羞恥，她再也沒有勇氣正大光明跟在官蒼梧身邊。也許，她真的做的過分了。

“過去一年，”師倩動動嘴，用笑的口吻說道：“給你帶來很多麻煩，我很抱歉。不過你放心，我很快就不會糾纏你了。估計這世上，除了我再也沒人會這樣沒臉沒皮纏在他身邊。今后，你多加保重。”

太陽照在師倩身上，在場眾人能清晰看到師倩像清晨的露珠一樣慢慢變得稀薄，空蕩蕩的人影在空中飄來飄去，然后消失。都很動容，但沒人挽留。師倩，本就不該出現在人存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