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消弭
- 華裳半生
- 巴特拉七世
- 2994字
- 2020-10-24 00:20:34
夏守毅的葬禮定在了三天后舉行,參加者當然沒有廖宛如。
靈堂設(shè)在了殯儀館內(nèi),夏守毅身份地位不低,前來吊唁的人自然也不少,這里面也不缺乏響當當?shù)拇笕宋铮ㄈ蛦梳ざ殉闪艘粭l長龍,排到了殯儀館的外面去。
夏長軒和安愛若皆是一身黑衣,安愛若站在門口,沖每個過來吊唁的人九十度標準鞠躬,又為他們遞上簽名薄與筆墨,請他們在此寫下自己的名字。客人們簽好了名兒,便往前走到靈臺中央,夏長軒跪在靈前,一一回禮答謝。
夏守毅雖不信教,可是夏老太太是篤信佛教的,所以吩咐了下去,特意請來了九個僧人,為夏守毅的靈魂引渡。不過她本人并未親自臨場,一是不想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二是她去了寺廟里,為兒子抄經(jīng)拜佛。
眾人熙熙攘攘,突然間卻安靜了下來。
廖宛如一身黑衣,如鬼魅般飄了進來。安愛若與夏長軒皆是蹙了眉頭,他們以為對廖宛如的警告已經(jīng)夠多的了,沒想到她竟然還能這么不識趣。
安愛若微啟唇畔,出聲叫住她,“廖小姐,賓客要在此簽名的。”
她這一聲“廖小姐”,一聲“賓客”瞬間讓客人們明白了廖宛如現(xiàn)在的身份,平日里和她交好的太太們本來就與身為姨太太的廖宛如不對付,只是因為夏守毅寵愛她,所以才與她交往,現(xiàn)在見了這樣的架勢,每個人心里都譏諷一笑,沒有任何人為廖宛如說話。
廖宛如好像沒有聽到安愛若說話一樣,走到了靈前,深深地鞠了幾個躬。夏長軒也不阻止她,只是漠然地看著,直到她眼淚汪汪地抬了頭,喚了一聲。
“長軒,之前的事情是……”
“廖小姐,聽說你最近精神欠佳,請你回去休息吧。”他的聲音格外冷硬,沒有一絲感情,“愛若,麻煩你把廖小姐送到門口去。”
安愛若點了點頭,像是無意一樣,攬住了一旁張?zhí)母觳玻抗饣^張?zhí)不^張先生。
“張?zhí)页鋈ニ鸵幌铝涡〗悖闊┠銕臀铱匆幌逻@里。”
“愛若小姐,有我在你就放心吧。”
安愛若盈盈一笑,目光緩緩轉(zhuǎn)移到了廖宛如的身上,剛才安愛若的那句“張?zhí)弊屃瓮鹑缁亓松瘛A瓮鹑缒睦锔叶嗌萸笮┦裁矗约河羞@么大的把柄攥在夏家人的手里,什么窩囊氣都得要靠自己受著。
葬禮結(jié)束,已是次日的清晨時分。
夏長軒拿清水洗了面部,棕褐色的眼睛中沾滿了不少血絲。安愛若吩咐廚娘沖泡了一杯美式咖啡給他提神,又上了一份煮蘇州年糕,他隨意用了餐,便與羅文共同去了洋行,據(jù)說今日還有要緊事情要辦。
夏家的其他少爺和小姐們本來與夏守毅就不相熟,在靈堂上哭上一哭,也就沒做別的什么事情了。安愛若看著他們的臉,只覺得他們之間有人大概還為夏守毅的死而高興著。
接下來的幾天,夏長軒一直都沒有回家,她怕夏長軒被那些精于世故的老油條搶去了職位。雖然害怕,但她并不是真的為夏長軒擔心,而是怕夏長軒失去了勢力,從此再也不能再支持她的事業(yè)了。
她譏諷地挑了挑嘴角,原來自己是一個這樣現(xiàn)實的人。
而后的一段日子,夏長軒幾乎是住到了洋行里去,她也只能從報紙上得知他的消息,知道他今日又購入了股票,或明日又銷售掉了什么產(chǎn)品,日子竟然因為這些新聞而變得有趣了起來。
她嘆了一口氣,緩緩起身梳妝。
自第一部電影后,她的片約基本是沒有斷過的,這三個月內(nèi),她就同時拍了兩部戲。
安愛若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由于電影拍攝的需要,她本就白皙的小臉又鋪上了一層極為濃厚的粉,乍看之下有幾分瘆人和可怖。她穿了一件水紅色的蘇州緞子旗袍,旗袍上面繡著兩只戲水的鴛鴦,唇角被輕輕勾著,上揚了起來,眼皮上也抹上了眼圈膏子,著了點點墨跡,卷曲的頭發(fā)吹在腰際,鬢角被描出兩撇子月牙鉤來。
“潘小姐,您來了。”
安愛若沒有回頭,只是聽見了潘惜寧的高跟鞋“鏘鏘”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聲音。她無論演了多少戲,終究只是個綠葉,而身為紅花的潘惜寧,現(xiàn)在正翹著二郎腿,手中夾著一根細長香煙,紅唇輕吐煙圈兒。
拍攝上一部戲的時候,潘惜寧曾經(jīng)就與她說過,只要有她潘惜寧在一天,安愛若都不可能成為主角。安愛若本是不信,可是現(xiàn)在卻不得不信。
潘惜寧打量了她兩眼,輕輕一笑,“聽說最近夏少爺因為洋行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剛才我瞧著明星公司開會,他都沒有過來。”
安愛若低頭抿了抿唇,或許她不想承認,不過夏長軒確實是她最大的依靠,如果夏長軒倒了,那她恐怕要給潘惜寧演上一輩子的配角了。
“安小姐,你知道為什么你就是演不了女主角嗎?”潘惜寧轉(zhuǎn)過了那雙細長的眼睛,挑釁似的問道。
還沒等安愛若回話,她便又道:“原因太簡單了,大家全部忽略了你的實力。沒人知道你是被白經(jīng)理相中才來演的電影,所有人都以為是夏少爺一手提拔了你。你必須比常人多付出千百倍的艱辛,才可能得到別人的認可。”
安愛若看著她,只見她細長的眼角向上挑著,黑亮的頭發(fā)貼在耳際,沒有一縷碎發(fā)耷拉下來,抿得處處妥帖。
潘惜寧伸手挪了挪那張八仙椅子,又抓了一把梅花雪印糖,一口全部吞了,面前的茉莉色茶杯中盛放著半溫滾的茶水,她又抿了一下,算作解渴了。
安愛若瞧著她起身往拍攝棚走去了,不由低下了眉目,細細想著潘惜寧剛才說的話。正想得入神,只聽見身后傳來一個聲音。
“你不必在意。”她轉(zhuǎn)過頭去,見是莫靖康。
莫靖康依舊面無表情得緊,“她說得不無道理,但也不全是真理。”
安愛若疑惑地看著他,他只得又道:“你演電影也不過半年的時間,厚積才能薄發(fā),等到你真正能獨當一面之時,女主角的位置就會成你的,這與別人沒有任何關(guān)系,包括夏少爺。”
她怔了怔,莫靖康似乎早就看穿了她在擔心什么,所以才來勸告她的,讓她突然有了一種醍醐灌頂,豁然開朗的感覺。
她微微一笑,低聲道了謝。
這幾日拍完電影,她問紀南川借了不少表演方面的書來研習。正細心瞧著,只聽見夏公館的大門被一個極為沉重的力道給推了開來。她抬眼朝門口看了去,只見著夏長軒扶住門框,他的臉色并不是很好,唇畔也極為蒼白,她不由一驚,慌忙到他身邊扶了他。
而他卻像突然散了一般,整個人癱倒在她身上。
“你……怎么了?”安愛若伸手觸碰到他的額頭,燙得收回了手來。
“我沒事。”夏長軒強撐著站直了身體,棕褐色的眼睛中有不少腥紅色的血絲,看起來似乎是幾夜未眠。
安愛若忙喚了小金扶夏長軒回房休息,直到傍晚,才見夏長軒的面色又恢復了些,只不過高燒仍然未退。
“我已經(jīng)請了醫(yī)生來,你再等等。”安愛若坐在他的床邊,手里捧著一本厚厚的英文書籍。
夏長軒輕輕地掃了她一眼,支撐著起了身來,搖了搖頭,“不必請醫(yī)生來看了,最近沒有睡夠,再睡上兩覺就什么事也沒有了。”
安愛若知道他說一不二,便從了他的想法,告訴了醫(yī)生不必來了。
整間房子只有他們兩個人了,風吹過剛剛長出來的樹葉,發(fā)出不大不小的聲響。他定定地看著她,微微斜著身子,格外專注似的,那雙棕褐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仍然雪亮得厲害。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低下了頭。
“你想說什么?”夏長軒自然看得出她心中有事,不由道。
她默了半晌,想好了措詞,方才開口道:“最近外面有些閑言碎語不堪入耳,說我和你共處在夏公館里,實在是……”
她說到這里,耳朵根子不由紅了紅,不過她并未停止,仍是道:“所以我想把瑩哥接過來住,也好讓那些人不要多話了。”
夏長軒皺了皺眉頭,“你一向不喜歡理會閑言碎語,怎么這次倒這樣敏感了?”
安愛若張了張嘴,正欲答話,他卻并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我知道你是擔心我對你做什么事情,你是女孩子,這樣的擔心并沒有什么錯。你且放心,我明天就去老宅把瑩哥接來。”
安愛若見他答應(yīng)如此爽快,倒一下沒反應(yīng)過來。半晌,才道了一聲謝謝。兩人就這樣靜默地對坐著,沒人再說一句話。只是那暮云沉重的天空又變了顏色,剛剛溫熱起來的風卷起了躁動的嫩芽,寒冷的跡象消弭得無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