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什么意思？”區澄萱抬起頭，有些詫異看著她。

“我博士畢業的時候問過你，你說畢業后會回國工作，記得嗎？”

“當然，難道……”有些驚訝、有些難以置信，猛然意識到簡直是顯而易見的事實，更加深了她的愧意。

“對，所以我選擇到你的祖國來。你這么能闖禍，必須呆在我身邊，我才放心?！闭克{的雙眼，深深看著她，讓她的面孔映進自己瞳仁深處。

“哈？不是吧，我在你眼里真有這么糟嗎？”笑得有些刻意，甩甩頭，避開尼古拉斯的目光，讓一縷秀發垂下，擋在自己和他之間?！澳汶y道還要當我一輩子的‘移動血庫’？——再說我已經答應你了，不會再做容易讓自己陷入危險的事?！?

“你就死心吧?！毕掳捅惶穑峁爬馆p柔地幫她把那縷黑發別到耳后，強迫她與他直視，不給她一絲逃避的機會，“我直說吧。聽好，這次就算你不答應入職圣安心也無所謂，不論你入職哪家醫院，我相信作為海格普頓的心臟內科博士，所有醫院應該都是愿意接收我的。”

這倒是實話，畢竟是世界一流醫學院。

“說實話，我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你知道我實在無法給予你……”偏過頭，機械地動著嘴，說著自己都知道沒有意義的話。

“好了Eliza。”雙手捧住她的臉，讓她的小腦袋沒機會亂晃，只能看著他，“不要說了，我們之間不需要說這些……你放心，我不會妨礙你，你也不用想著要回報我什么。我這么做，都是為了我自己?！逼鹕砟孟掳状笠?，穿上，仔細地一個個扣著扣子。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純白的底色上幽然躍動，優雅，卻落寞。

“抓緊時間好好休息吧，我先出去了?！狈瞪黻P上房門，門砰然鎖上同時，握住門把手的手不禁顫抖起來，連日來的勞累和睡眠不足突然一起席卷而來，他覺得有些脫力……

松開頸間第一粒襯衣扣子，深吸一口氣，擺擺頭，用力甩脫那被緊緊扼喉的窒息感。看來是太累了——脫下白大衣時，他甚至有一瞬間覺得，或者說是奢望，自己不是來查房的醫生，只是個來看望受傷戀人的普通家屬。

推開白色磨砂淡雅雕花玻璃拉門，移步走到連接單人病房窗外的一步觀景陽臺，臨海的城市就是這樣了，六層樓的高度，已經能透過共享空間的玻璃幕墻，遠遠望見那一片無拘無束的蔚然碧透。

素手芊芊，蜿然拔下發髻上一根純銀的簪子，任及腰的長發，瀑布般散落在紫白條紋相間的病號服上。墨瓊洛洛，像黑色的蝶翼，靈轉騰動，翕掩一方孤世妙玉。雖是病裝加深，依舊絕世容姿。

合上雙目，深深吸一口氣，想從中央空調吹出的干冽冷風中，嗅出一絲海的氣息。任自己的思緒飄飛，飛到那廣闊的深邃，讓那份博大的純凈，稍稍卸去一些難承的沉重——哪怕只有一會也好，實在是，背了太久太久，她也會累的……

不去想何時解脫，不去想如何面對“他”，更不想該如何去回應尼古拉斯……

隨意撥開眼前的亂發，卻是被什么打到了臉——是那根簪子。

修長的流線形簪子光可鑒人，簪首有個弧度，下面的墜子，是個小小的細嘴立體青花瓷梅瓶，和一顆大拇指指甲大的鏤空福字青花牌，分別被長短不同的細銀鏈吊著。

這是她最最喜歡的飾物，不是插在頭上就是隨身帶著，或者當書簽用。早上從柜子里，自己千瘡百孔破爛不堪的隨身小包里發現它還完好無損躺在那時，高興得差掉跳起來——是尼古拉斯有心了。

這種古風的簪子市面上不是很多見，她出國前無意中在一個路邊攤看見了，花了不少銀子和口舌才拿下的。第一眼，她就覺得它像極了四十多年前的“自己”用的那支。

她也很喜歡綰髻，三千密密煩惱絲，只這一根簪，便巧然綰住?，F在的女孩子大多不喜歡這種復古的技巧發式，更喜歡簡單現代、無拘無束彰顯個性的。不過她很會綰，不論繁復一些還是簡單一些的，都只用這一根簪搞定，手腕幾個翻轉間，便是一個極美的髻。

很多女孩子對她的高超技法羨慕不已，看著簡單，卻很難學會。區澄萱也不做解釋——呵，四十多年積累的技巧，怎么會那么容易掌握呢？

有個電視劇里有句話，“戰爭在繼續，生活也在繼續”，套用一下：絕望在繼續，生活也在繼續。當絕望成為一種習慣，變成生活的一部分——就像空氣和水一樣，融進臟腑百骸，一呼一吸一舉一動間，隱沒在腠理指尖若隱猶現，心，有時候，真的也會麻木……

轉身走進房間，白色磨砂雕花玻璃拉門，在纖弱的背影后，緩緩關閉。

就在區澄萱頭上四層樓，十樓的高級VIP套間病房，一個高大俊朗、臨世天神般氣魄逼人的病裝男子，啪地一聲合上同樣的白色磨砂雕花玻璃拉門，狹長的眼眸里，蒸騰的怒焰直灼向對面一身純黑西裝、身高形和他相仿的綠瞳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