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走羅泰，推開白色拉門，跨步走上連接客廳的觀景陽臺，夕陽透過玻璃幕墻搭在裸露的皮膚上，仍能感覺到些許熱度。摩挲著經(jīng)過千年歲月洗禮，水頭愈加油潤的海東青，線條優(yōu)美又不失剛毅的薄唇，彎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細長的鳳目微瞇，目光仿佛穿過層層阻隔，襯著幕天席地的絢爛光影，看到那個穿著一身水紅窄衽長裙、頸子上圍著一整條白狐圍脖的嬌美身影。

青筠，我的筠兒，你離開我已經(jīng)太久了……你，帶著我的一魄，準備好回到我身邊了嗎？我可是，迫不及待想要擁你入懷了呢……

六樓陽臺，區(qū)澄萱抬眼望著玻璃幕墻外，遼遠無盡的茫茫深藍，眼眶慢慢濕潤……

就這樣，一個在上，一個在下，想著各自想想的人，共享那天際間水天共一色的景致。

公元992年秋，建州，女真部族王宮。

新繼任汗王完顏烈寢宮，傍晚時分，一片燈火通明。侍女嬤嬤進進出出，各個大氣都不敢出。御榻之上，茜紗低垂，隱約可以看見錦衾之下，是個毫無生息的年輕女子。榻下的繁織羊毛厚毯上，御醫(yī)跪了一地，各個面色凝重，時不時有人上前為女子請脈，無一不是搖頭嘆息。

榻左面一把紅木雕龍?zhí)珟熞紊希簧碇鼽S女真汗王服制的俊美男子，面容冷峻如冰，狹長的瞪眼一瞬不瞬，從未離開過帳中女子的臉，滿是老繭的手上，摩挲著一顆雕有女真圖騰——海東青的羊脂玉扳指。那是他當年在庫貝爾河邊送給她的定情之物，破城之時，被她丟還給他。

寢宮之中尚是一片大紅的喜氣布置，帳中人卻已是蒼白如紙命懸一線。

三天了，已經(jīng)整整三天了……

御醫(yī)長章蒲之跪到完顏烈面前，有些猶豫該不該說。

“章御醫(yī)有話請講。”完顏烈劍眉緊鎖，深陷的眼眶一片烏青。

張蒲之想了想，道：“稟大汗，大妃這樣下去，恐怕，恐怕?lián)尾涣硕嗑茫F(xiàn)在只靠參片勉強吊住一口氣，再過過，等參水也喂不進了……”

“混賬！”完顏烈一把拎起章蒲之的領子，眼里通紅一片，“你個沒用的狗奴才！爬到我面前就為了告訴我這些？你，還有你們！醫(yī)不活大妃，我讓你們通通下去給大妃陪葬！”

眾醫(yī)官聽了俱是渾身哆嗦冷汗直冒，紛紛不知所措看向御醫(yī)長。章御醫(yī)連忙道：“稟大汗，恕奴才直言，大妃傷勢過重，普通的法子恐難以奏效。不過奴才家世代祖?zhèn)饕环N神秘巫蠱還命之法，可能尚可一試。只是做起來，不大容易。”章蒲之也是死馬當活馬醫(yī)，鬼才甘心給那王妃殉葬呢。

完顏烈眼睛一亮：“快說！不論再難，本汗也要救活大妃！”

“大妃墜崖昏迷不醒，是魂魄受驚潰散所致，人魂魄不聚則神志不明，所以必須為大妃聚魂才行。而只有醒了，身體上的傷才能康復。”

“該如何做？快說！需要什么，本汗絕不眨眼！”

“是這樣。”章蒲之略作猶豫，即道，“聚魂，須以病者摯愛之人伏于腦際，于頭頂右上方持續(xù)呼喚病者姓名三天三夜，引導三魂七魄逐一歸位。”偷偷看了完顏烈一眼，后者臉色明顯變得鐵青。

“可是耶律昊鵬已經(jīng)死了。”完顏烈重重出了口氣，用手指捏著眉頭。

“嗯……還有一法。若是沒有病者摯愛之人在，有摯愛病者之人也可。只是此法對施救者損傷過大，而且沒有萬全把握。損一救一，實在有違醫(yī)者之道啊……”章蒲之邊說邊搖頭。

“少廢話！做不做由本汗決定，快說！”完顏烈心中瞬間燃起希望的烈火——青筠，我一定會救你！等我，等我的解釋，等我補償你，我還有很多話沒有對你說……

“由奴才以巫法將施救者之一魄強行壓入大妃體內(nèi)，借外來魄力強行聚攏大妃外散的魂魄。只是，病者本身對施救者接收程度難以推算，此法成功與否五五。且不論是否成功，施救者付出一魄都將無法歸位，依附于病者之身直至千年。千年之后若機緣巧合病者愛上施救者，此魄方有機會歸位。在此之前施救者始終以三魂六魄不全之身轉世輪回。且人之七魄皆有所轄，失‘健魄’者，身體孱弱損壽。于做法者，也是極損陰德之事。”

“無需多說。章太醫(yī)，即刻設壇為本汗施法！”這真是上天賜福。只要能救青筠，給她一魄又何妨？有她，死而無憾；無她，生亦無歡。

三日后，青筠大妃醒，見汗王，曰：“我恨你！”即昏。

又三日，國喪。女真大汗完顏烈大妃耶律青筠，駕崩。

入殮大禮，汗王將祖?zhèn)麈i魂石親手系于大妃胸前，笑曰：“此乃完顏族女主祖?zhèn)餍盼铮麠墸拷^不可！吾必上天入地，窮盡碧落，與汝再聚。”

月余，汗王駕崩。自此，女真滿蒙諸方混戰(zhàn)，直至愛新覺羅?努爾哈赤建都建州，定國號“大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