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據(jù)人傳話，說我二姨夫病了。我媽聽說后，很是著急，當(dāng)天下午．便買了一只甲魚，以及幾斤黃蟮泥鰍什么的，帶著我，急匆匆地往城里趕。下了車，連水都沒喝一口，又往醫(yī)院趕，費(fèi)了好大的勁，終于在高干病房找到了他們。

我好納悶：我姨夫什么時(shí)候又成高干了？

一進(jìn)門，還未等我們說話，二姨便圓瞪杏眼，不滿地說：

“你們怎么來了？”

問得怪，我們怎么就不能來？

媽媽小心翼翼地回答：“聽說她姨夫病了，我們來看看！”

二姨皺著眉頭道：“你們也真是的，怎么就這么闖進(jìn)來，這是高干病房！”

這又怪了，看親戚，看病人，進(jìn)高干病房怎么啦？二姨的話外音，我們聽得明白：到這里來的人，都是高干一級的人，而我們和高干不搭界！手提這點(diǎn)東西，寒酸且不說，還有腥味呀！如果碰上個(gè)有頭有臉的人進(jìn)來，樣子好看嗎？

媽媽似乎沒有聽出我姨的話外音，只是無奈地笑笑。我看得出，媽媽的笑是裝出來的。

二姨道：“帶這種東西，誰喜吃？味這么大！你們這些人呀，看人就知道帶吃的，層次真低！”

呸！我一陣惡心！要知道，這甲魚，一百多元一只，我媽咬了咬牙才買的！因?yàn)槭莵砜创笕宋铮心樏娴娜耍覌尣胚@么大方的！不要說我媽，就是我爸，更不要說我，還從來沒有買過甲魚吃，誰能有這么高貴的口味！如此良苦用心，卻招來一頓指責(zé)，如果是依了我的脾氣，轉(zhuǎn)身便走的！

我姨除了牙齒外露外，人長得還算漂亮，雖然這幾年發(fā)福了，但那模樣兒還在。不過，此刻，我覺得我二姨是那么丑陋，尤其是她那張嘴，比老虎還可怕！倒是我二姨夫有些風(fēng)度，客客氣氣地和我媽寒暄。

“噢，馬上有一些干部要來。”二姨起身道，像是炫耀，又像是找借口，“到家坐坐吧！”

二姨不想讓我們待在醫(yī)院里。

媽媽難為情地朝姨夫笑笑，點(diǎn)點(diǎn)頭，和我提著甲魚，黃鱔、蝦、泥鰍什么的，跟著我二姨出了高干病房。

姨胳膊上挽著鱷魚皮挎包，與我們保持著兩米距離，看得出，姨不想讓人知道，她有我們這么個(gè)親戚。她怕我們丟她的臉面，故意裝出不認(rèn)識我們的模樣。這幾年姨沾姨　夫的光，出門坐小汽車，不僅發(fā)胖，連路似乎也不大會走，肥碩碩，圓滾滾的屁股蛋子，向前滾呀滾的，很是吃力。

到了醫(yī)院門口，一輛小轎車朝二姨開來。這是二姨夫單位的公車。說是公車，其實(shí)　成了我二姨家的私車，不僅在本城玩用它，到全國的風(fēng)景區(qū)游玩也用它。據(jù)說維修費(fèi)、汽油費(fèi)、停車費(fèi)什么的，一年就要好幾萬，都可以報(bào)銷。

我看得真切，二姨朝司機(jī)直搖手，并朝別的地方指了指，意思是不用小車接。老實(shí)　說，我真想讓姨用小車送一送我們，媽媽已有幾個(gè)小時(shí)沒有休息了，看得出，她很累。

姨對媽媽說：本來可以要輛小車送你們，但那是公家車，公車私用，影響不好。反正又不遠(yuǎn)，還是擠擠公共汽車吧！

其實(shí)我們心里明白，二姨嫌我們不光鮮，沒派頭，瞧這模樣，就很寒磣，大概還因?yàn)槲覀兪痔嶂洠ε屡K了小車，所以才用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來搪塞！

媽媽笑笑說：“農(nóng)村人，擠慣了公共汽車，不礙事。”

幾年沒到二姨家，二姨家果然是今非昔比，鳥槍換炮了：僅僅庭院里的花草，據(jù)說就值好幾萬。當(dāng)然啦，不會是買來的，都是人家送的；家里的魚缸，就值一萬多，里面養(yǎng)的名貴魚，據(jù)說也值好幾萬；房子里的裝飾，如同宮殿一般。

二姨向我們介紹時(shí)，不知是不是夸張，反正哪一樣?xùn)|西的價(jià)錢，都令我瞠目結(jié)舌！

最讓我吃驚的，是二姨家養(yǎng)的幾只狗和貓。恕我孤陋寡聞，我實(shí)在叫不全它們的名稱。本來狗和貓是對頭，合不到一起的，可是二姨家的狗和貓，卻是好朋友，在一起玩耍，有如同種，決不斗毆！貓是捉老鼠的，可二姨家的貓，居然怕老鼠。有一次，貓和老鼠爭食，老鼠大怒，竟跳到貓背上咬貓！狗和貓搶食吃，搶急了，貓就咬狗，而不是狗咬貓。她家的寵物，強(qiáng)者總是讓著弱者，挺有君子風(fēng)度。兩只哈巴狗，見到我姨，如同見了親娘老子，直撒嬌。一只貓?zhí)轿乙碳缟希醚t的舌頭舔我姨的雙下巴。恕我講句不中聽的話，我姨見到我姥姥，見到自己的孩子，也不如見到自己養(yǎng)的寵物親，何況我們！

我姨進(jìn)家門，也不招呼我們，首先摟過哈巴狗直親，口里“乖乖”、“寶貝”地直叫，那個(gè)親熱勁，如同見了久別的情人！一只長毛狗，竟伸出長長的舌頭和我姨接吻！真的，我沒有撒謊，如果我撒謊，我就是長毛狗！

姨還在那兒和狗親熱，完全無視我們的存在，我和我媽在我姨的眼里，真的不如他們家的狗和貓！

“她姨”，媽媽看不過眼，“狗可是什么都吃的！”

媽媽的意思我懂，狗，可是吃屎的，可是傳染狂犬病的！我姨一邊和狗親吻，一邊答道：“要不說你們是鄉(xiāng)下人呢，什么都不懂！我這狗．是外國進(jìn)口的，比不得中國的狗！外國狗和中國狗不一樣，吃牛排、吃罐頭、喝牛奶，怎能不干凈？這狗都是打過防疫針的，怎會傳染病菌？”

媽媽頭一次聽說，驚訝得合不攏嘴：“天呀，比我們吃的還好！”

“要不說呢，我和你們的生活方式不同，層次不同。我的狗衛(wèi)生得很。”

二姨沒有撒謊。她的狗和貓，每天洗一回澡，梳理梳理毛。這幾只寵物，拉屎尿尿，都知道自己上衛(wèi)生間去解決，簡直不可思議的是，她家狗和貓居然能自己擰水龍頭沖洗大小便！沖洗之后，還知道關(guān)水龍頭！姨出門，狗和貓竟能跑過去給她拉門閂！雖然拉不開，但那孝心顯得很真誠。家里空氣不好，貓竟能跳上窗臺打開窗戶透氣，簡直神了！我講這些，你大概會笑我是少見多怪吧，真的，我是第一次見到！這幾只寵物簡直比孩子還聽話，還招人喜愛，怪不得我姨心目中只有自己的貓和狗！

姨的狗貓生活得十分優(yōu)裕，每天定時(shí)有人送來食品，據(jù)說還挺貴。更有意思的是，姨家貓狗吃的必須是固定的品牌，名牌，你想蒙它，沒那么容易。比如吃香腸，必須是某某名牌——為了避免做廣告的嫌疑，我就不說它的名稱了——早上晚上必須散步，哪

一天漏了，便生氣，鉆到床肚底下不出來，非讓你道歉不可！

晚上入睡前，每只寵物還分給一盤牛奶煮雞蛋！她的貓狗，鋪的、蓋的、用的，包括吃的，絕對比我們好！這時(shí)我才明白，我姨為什么死活不愿在我家住的原因了！

雖然條件如此之好，可是寵物們還是不滿意。到了晚上，搶著要和姨睡一個(gè)被窩。據(jù)姨講，她只有和貓狗在一起睡，才能睡得安穩(wěn)。每天早晨，哈巴狗們準(zhǔn)時(shí)把她叫醒，不用看表，保準(zhǔn)是六點(diǎn)半。姨從未因?yàn)楣返氖毝⒄`過上班。其中一只特別乖的狗，我姨給它取名叫“小情人”，當(dāng)著我姨夫的面，她也這么叫，不知我姨夫怎么想的。由于常年和我姨摟著睡，習(xí)慣了，我姨夫回家上床時(shí)，小情人競生出忌妒心，不讓我姨夫上床，要趕我姨夫走，還真的讓我姨夫生氣了好幾回。

哈巴狗對二姨親熱無比，但對我們卻又是一副嘴臉。我們進(jìn)屋后，哈巴們對我們很不友好，它們大約也看得出主人對我們不大歡迎，于是狗仗人勢，沖著我們汪汪地直叫，那意思分明是趕我們走。那個(gè)小情人更是可惡，竟叼住我媽的褲腿往外拖，我媽用極不自然的嘿嘿的笑，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難得媽媽有一副好脾氣！

我被激怒得不能控制，朝小情人就是一腳！小情人放過我媽，又朝我撲了過來，“呼”地狠狠地咬了我一口。我正要抬腳向小情人踢去，姨連忙喝道：“菲菲真是缺少教養(yǎng)，怎么和狗一般見識！”

姨不問我被咬傷了沒有，卻跑過去抱起自己的小情人，“乖乖”、“寶貝”地直叫，她怕小情人生氣，和它臉貼著臉，道：“乖乖，踢痛了沒有？”

我媽真的不高興了，她那一輩子都是帶笑的臉，很少有不高興的時(shí)候，無論多么傷心的事、不高興的事，她都是使勁地朝自己的肚里咽。我被小情人咬了一口，媽媽害怕我得狂犬病，驚慌地掀開我的褲腿，還好，我的小腿上只是被咬出幾個(gè)血牙印，但沒有流血。我的眼淚在眼眶里直滾，真想大哭一場！但我強(qiáng)忍住，沒讓眼淚掉下來。

我媽擔(dān)心道：“不會得狂犬病吧！”

姨聽了我媽的話，老大的不高興，道：“姐，你老土了不是？我這狗是外國名貴狗，是打過防疫針的。竹菲這孩子，就是有點(diǎn)嬌！”

我向媽媽遞眼色，要回家，我那連姨狗窩也不如的家，我感到溫暖，這個(gè)如同宮殿一樣的房間，我感覺是那么的陰森。我不愿在這個(gè)宮殿再多待一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