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墨色的素發潑灑在了絲錦玉枕上頭,目光輕轉,另一方玉枕悄然躺在右側,伉儷兩方枕,是百年情深之意,今翻想起來,覺著有一些諷刺了。吱咔一聲,打破了殿內漫延著的一股子靜謚,耳線里頭傳出殿門被覆上的聲音。
劉疏妤四下打量了一轉,屏風前頭燃著壽陽梅花香料,清雅的沉香之氣慢慢在她的鼻息里頭散落著。那裊裊的碧綠色清煙,纏繞著靜謚的氣息往天際邊飛散開去。
零落一紙寒煙,悄然夢寒,不語不言,各自一方天。回道翦翦,歲月多變換,事事難遂緣。
趙天齊掃了一眼正候在一旁的大太監總管全韋,“可將她送過去了?”薄唇啟開,一點一點將冷冽的言語如潑墨般散開,聽在全總管的耳線里頭,極為的讓他感到忐忑。
全總管不敢怠慢,俯下了身子回了趙天齊的話,“回稟君上,奴才已經吩咐了藥局子的宮人,將她洗凈了身子抬了去棲明殿。”
抬眼,看了正專注在手上折子的君上,沒了趙天齊的吩咐,他不敢立起身子,只得跪在暗色的繡了圓夔紋樣圖案的羊毛厚實地毯上頭,趙天齊唔了一聲,手臂倒是有一些酸麻,也罷,今兒個就到這兒了。
“起來吧,跪那里礙本王的眼。”合上手上的亮黃色折子,趙天齊站起身來,暗色朝服順著起身的動作垂落了下來,深紅色冰綃底衫拂過繡龍暗色長靴,燭光撲在趙天齊眸子里,是一片璀璨的星子。
全總管聞得趙天齊的聲音,身子立馬站了起來,“君上,奴才愚鈍,有一事不明。”他跟在趙天齊的身邊有好一些年頭了,他可比誰都知道,君上的手段可是極其鐵血的,但凡是君上決定的事,從來不以旁人為轉移。
所以,在這宮內一旦是君上所厭煩的人,便會經歷一場前未所有的噩夢,其間從未有人能夠挺得下來,但這公主,他遣底下的人打探了一翻,即使是被安置在了最偏遠的廂房內,即使是那腿上生了疾,都未有見她哼上一聲。
這一來,他倒是對她刮目相看了,公主是金枝之軀,身受這樣的屈辱,還不三尺白綾懸了脖子,但這公主卻不同,不僅活得好好的,連一聲抱怨都沒吭出來。
趙天齊抬眼,看了看全總管,哼了一聲,但還是開得口來,“那劉疏妤的性子,倒是出乎本王的意料,腿疾生傷都還受得住本王的召寢。”在朝陽殿上高仰著的頭顱,一副不允許人踐踏的表情,倒起了他的好玩之心。
眼風一轉,帶起了霸道的王者鐵血之意,“不過,本王倒是要叫她知道,來北漢和親,什么叫做主子,什么叫做被踐踏的尊嚴。”
全總管生生打了一個寒戰,雖則冬日的寒氣沁骨般的冷,但站在趙天齊的身側,能夠感受得到被寒氣更冷的氣息。
這種讓人心底絲毫沒有承受力的壓迫感,使得那被絲綿布裹著的白燭,都開始左右撲散開來。
說完,趙天齊的嘴角扯起一抹笑意,全總管識得這眼色,便先一步走到趙天齊的前頭,將暗色木頭殿門打開,對著外頭唱諾擺駕棲明殿,外頭宮人聽罷,便招了內侍抬了王輦在殿堂階臺下候著。
趙天齊步出殿階,腰間的玉墜子叮噹作響,全總管倒接過宮人遞過來的油布大傘,撐在頭上替趙天齊遮了落下來的雨水珠子,那水珠子滴答滴答地打在油布傘上頭。看這雨勢,又開始漸大了。
全總管小心地護得趙天齊下得階臺,趙天齊長腿一伸,跨上了十六人抬著的王輦上頭,劉疏妤,趙天齊的唇線蕩起了這三個字的起伏,本王倒是想看看,你這高貴的頭顱何時會支撐不住低下去。
劉疏妤躺在松軟的床榻上頭,正出神之際,外頭便有一陣衣衫拂開的繁瑣之響,有內侍唱諾著參見王上之類的言語。
她心下一驚,趙天齊來了。手指不自覺地在錦被里頭握緊,來之前她就在思索著怎么面對趙天齊,現下所有的思緒一時間被停滯,她只呆呆地看著趙天齊踏進殿堂內,隨著趙天齊踏進來的,還有一季的寒氣。
溫暖的氣息隨著趙天齊的到來被打碎干凈,她心下冷笑,手心里頭沾染無數鮮血的冷酷君王,卻生了一張剛毅俊朗的臉,這老天可真是不公。
暗色的朝服在劉疏妤的眼前站定,趙天齊將凜冽的打量之色盡閃在眼底,在這股略帶著寒意的眼波中,極少人能夠對視不垂頭的。
劉疏妤看著趙天齊黑亮的眼眸,她這翻躺上床頭,從她這個角度上看去,只覺得那單縫的眼瞳極其的漂亮,猶像那幽亮的黑珍珠般。至于那打量之色,已經全然變了味道,她目不轉晴地看著趙天齊,絲毫沒有退縮之意。
忽的,她見著趙天齊的眉頭輕輕一挑,顯然有話要講,她的眼皮眨了一眨,沒有出聲打破這樣的安靜。
如若她來北宋不是和親,這趙天齊在她看來倒算是一個美男子,君王之氣十足,全身上下透過來的殺伐之氣,的確有高人一等的氣勢。
能親自上戰場將版圖擴張的君王,是值得世人如望神一般仰視的,但是,在現下的劉疏妤看來,手心沾滿了鮮血的人,只配稱作是地獄爬出來的修羅。鐵血之下,可是無數人痛苦的悲鳴。
“公主殿下這般姿色,可是叫本王動心不已。本王倒是沒有想到,躺在床榻上的五公主,真正有一些侍妾的風彩。”趙天齊背過雙手,沒有朝堂上的拐轉言意,直直白白對著劉疏妤就吐了出來。
秀眉一皺,香閣幽幽,的確是讓人無限遐想,但聽得趙天齊這個話里之意,繾綣沒有,嘲諷之氣倒是透了個十成十,劉疏妤內心在掙扎,是順著自己的心意說出來,還是將這樣的羞辱吞下腹內。
輾轉反側一翻,“這算是疏妤的福氣,能夠被北漢的王上看中。”不是當她做禮物么,還動心的話,不是連她都不如了么,趙天齊,口舌之爭,她可是在北漢已經領教過,此番下來,誰輸誰贏,還是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