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色如水，天氣微涼，蟬兒已多日不曾叫喚了，初秋的景象總是讓人微微有些傷感。

“再過幾日便是中秋佳節了，皇嫂可有何打算？”

我呷了口茶，端詳著眼前的黎白，我一直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讓黎白這樣的少年老成，他那沉穩而老練的處世之態每每讓人驚嘆，但一望見那仍稚嫩的小臉，驚嘆之余卻讓人忍俊不禁。

我嘴角上揚，“臣妾愚昧，請王爺賜教。”

黎白皺了皺眉，“跟你說正事呢！”

我越發想笑，細聲道：“臣妾不知，還請王爺為臣妾做主。”

一旁的可娘早已撐不住笑出聲來，黎白卻搖頭嘆息，兀自道：“大禍臨頭了還在這兒傻樂，真夠笨的！”

可娘笑不出聲了，驚道：“王爺，你說什么？”

我仔細挑揀著盤里的桂花糕，搖頭道：“宮里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差了。”

黎白冷笑，“吃了這么久卻沒吃死你已是萬幸了，皇嫂當真不明白么？”

我抬頭迎上黎白那晶瑩的眸子，卻對可娘道：“拿酒來。”

可娘不情愿，“娘娘，咱們釀的酒可就只剩這最后一壇了。”說完望了望我撅著小嘴出去了。

我親自給黎白斟了酒，這小子卻不領情，“讓皇兄知道你教唆小孩子喝酒不知會如何處罰你！”

我撇撇嘴，“這時候又承認自個兒是小孩子啦！”

黎白一飲而盡，嘆道：“皇嫂釀酒的水平又提升了。”

我苦笑，“呆在這皇宮三年倒是學會了釀酒，憑空學了門手藝，也算不錯！”

黎白又飲了一杯，“皇嫂倒挺看得開，那今日御花園里的事兒想必也沒放在心上嘍！”

我心里一頓，“你。。。。知道了？”

“這皇宮能多大點兒地，皇兄早上便秘不到午時便能傳得沸沸揚揚，何況是當今皇后娘娘被眾妃嬪們當眾羞辱？”

我默然無語，早上的一幕卻揮之不去。

可娘跪在地上，不住求饒，滿地的妃嬪卻都站立一旁興災樂禍地瞧著。

“姐姐，你說這奴才該怎么處置？”麗妃向一旁的珍妃問道。

此時珍妃正眾星捧月般地前呼后擁著，右手拈著一朵形狀特異的白花，左手卻時時撫著那并未突出的小腹，“這花兒馥郁清香，聞著倒覺清爽了不少。”

“姐姐若是喜歡，我便吩咐奴才們給姐姐送兩株過去。”

珍妃端莊一笑，“我如今有了身孕便覺這身子乏了許多，后宮的事兒妹妹就多替我照管著些吧，像這樣的小事兒以后妹妹自個兒做主便是。”

“妹妹記下了，姐姐可要注意身體，保重龍胎要緊！”麗妃一眼媚笑，轉過面來卻是另一副面孔，“你這蠢奴才，看著就令人惡心，來人呢，拖下去賞她二十板子，打發了去暴室。”

只不過是沖撞了珍妃的鳳駕，并未碰到珍妃絲毫，如此處罰可娘非死即殘。我雖是個沒實權的皇后，但畢竟還是個皇后身份，再不受皇上待見卻輪不到她來發配我的侍女。

我上前道：“可娘是因為本宮身體不適才走得快了些，若沖撞了妹妹，本宮替她向妹妹賠不是，只是這處罰未免太過了些。”

麗妃冷笑，“皇后娘娘說得可真是輕巧，若是珍妃姐姐受了驚擾動了胎氣，皇上責罰下來，想必皇后娘娘也未能脫得了干系，如今妹妹替姐姐管教這奴才，為的是讓姐姐撇開關系，姐姐不領情倒怪罪起妹妹來了。”

這一翻話表面聽著似乎是為我著想，卻句句針對我而來，明著暗著地指控我指使下人加害珍妃。

我心中感嘆，只不過是想安靜地逛會兒園子，摘些桂花就這么難么？

“姐姐怎么不說話了，莫不是被妹妹我說中了心事不成？”

麗妃甚是得意，高高在上的樣子儼然是將自己當成了皇后，只可惜她處事太過張揚，連身邊的珍妃一成都未及。

我舉步徑直來到珍妃面前，珍妃很是淡定，倒是嚇壞了旁邊的宮女，個個擔心吊擔，麗妃更是驚呼“護駕”。

我心中嘲笑，卻只輕輕拿走了珍妃手中的白花，輕道：“還是離這花遠點兒的好，這曼陀羅雖芬芳卻是毒性不小。”

珍妃雖吃驚不小面上卻極平靜，“娘娘真是見多識廣。今日之事，我勸娘娘還是不要過問了，免得娘娘受牽連，魏丞相謀反一事娘娘尚且難保，今日又何必呢？”

“多謝珍妃提醒，今日之事實是本宮管教無方，理應受罰，還請珍妃發落。”

珍妃并未料到我會主動請罰，略微躊躇，一旁的麗妃卻沉不住氣了，“這可是姐姐自己說的，那這奴才的罪就讓姐姐代了吧！來人呢，遵皇后娘娘的旨，賞二十大板。”

我下意識地撫了下后背，手中的酒杯卻被黎白奪下，“有傷在身還敢喝酒，皇嫂不要命了！”

我復搶下，一飲而盡，“你放心，珍妃還算顧念舊情，只賞了我十大板，況且賞我板子的那宮女又是你的眼線，我沒受什么罪。”

黎白詫異，“什么眼線？”

“那個手下留情的宮女難道不是你派去的么？不然的話，你以為我還能站這兒跟你說話？還不承認，是要我如何謝你？”

“我要是能有那本事，還用天天裝病么？”

我吃了一驚，“真不是你？那她為何幫我呢？”

“你這菩薩心腸的，許是哪個宮女受了你的恩惠借機報恩的也說不定。你還是想想后天的中秋家宴吧！”黎白又斟了一杯這次卻被我搶下，“這酒雖淡卻后勁十足，你這娃娃還是少吃點吧！”

黎白皺眉，“我在你眼里就是個討酒吃的娃娃么？”

“當然不是，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小王爺，我的忘年知己啊！”

黎白不知為何有些黯然，“后天。。。皇嫂還是去吧，不管皇兄廢不廢你都要表現的好些，不為了你自己只為了你身邊的這群奴才。”

黎白說完揮袖離去，偌大的中宮靜得令我窒息。

中秋夜宴，三年來我從未出席過，若不是父親謀反，恐怕整個皇宮都不會記得還有我這個即將發霉的皇后。

蟾光如洗，丹桂飄香，中秋佳節應是百姓團圓的節日，我對月長嘆，我是再無家了。此時長生殿內正一片通明，笙歌鼎沸，妙音靡靡，我拾腳步入，恰巧殿內中央正歌舞翩翩，我見那舞姿綽綽，眾人更是賞得出神，便也住了腳步，欲待這曲子盡了再上前，誰知這歌曲竟裊裊不絕，可嘆眼前這群纖纖舞女竟也越跳越勇，真真苦了我這兩條腿。

正在進退兩難之際，只聽黎白那清澈的聲音響起，“皇嫂，是皇嫂來了！”

此時眾人尚沉浸在那鶯聲燕舞中，被黎白這一嗓子嚷得有些迷茫，皆張嘴目視，不知眼前這一襲白裙仙子是誰。眾舞女已散去，我款款來到大殿，盈盈一拜，“臣妾來遲，請皇上恕罪。”

眾妃嬪皆驚得花容失色，麗妃更是伸長了脖子，珍妃卻依然穩坐皇上身邊，見皇上并無異樣，微笑道：“姐姐這身打扮真是驚艷，仿偌仙女下凡，若不是眾人在此，我還真以為是今夜嫦娥下凡呢，您說是不是，皇上？”

孤偃微微頷首，平靜道：“坐吧！”

我起身上前，在皇上一邊坐下，下首的麗妃卻似笑非笑道：“皇后娘娘的裝扮真是越來越出神入化了，上次那一襲綠裙也就罷了，今夜卻又扮成了個嫦娥仙子，真是讓妹妹望塵莫及啊！”

旁邊的嬪妃皆掩嘴輕笑，麗妃含沙射影，句句帶刺，甚是得意。

我端起酒杯，潤了潤喉，開口道：“原來麗妃對本宮的穿衣打扮如此上心，只是不知這次本宮可曾穿錯了沒有，本宮的身體可是再經不起麗妃娘娘賞的板子了！”

此語一出，眾人皆驚了，沒想到一向懦弱沉默的魏皇后竟當著皇上與眾大臣的面出言反擊，而且針鋒相對的還是榮王孤偃的寵妃！

一時間氣氛有些僵硬，麗妃雖不滿可又怕我說出御花園之事，一時間倒無了話，一旁的珍妃卻打起了圓場，“皇后娘娘可真會說笑，娘娘一向不喜熱鬧，今日卻一反常態，想必娘娘近日心情不錯，妹妹我敬娘娘一杯，愿娘娘常出來走動走動，皇上身邊可不能沒了娘娘。”

珍妃說完仍不忘看孤偃一眼，孤偃也似乎心有靈犀，轉首攬了珍妃的腰，就著珍妃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愛妃懷有身孕，這酒朕替愛妃喝了。”

“皇上——”珍妃溫柔輕喚，半是嬌羞半是柔情地偎依在了孤偃懷里。

我微笑著飲下，不見絲毫的醋意，如此和諧的場面真是令人感動。

歌舞退去，殿下一臣上前跪道：“臣近日新得一寶貝，欲獻于圣上，請圣上準許。”

“哦？東陵候一向鐘于奇珍異寶，快快呈上來！”

上次宮宴這個東陵候本該出現，不知為何他與龍太尉二人皆未現身，兵變過后一向與父親來往甚密的此二人也絲毫未受牽連，看著東陵候那張極盡諂媚的笑臉，心里總覺得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