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人，天生便凌駕于眾生之上，與身份無關，甚至與出眾的相貌無關，只因那通身的氣韻，讓人忍不住仰望。好似不管在什么境況下，他都是他，他就是他。

沈之舟便是這樣的人。不同于皇子煜的冷漠彬彬，皇子翳的灑脫不羈，他給人的感覺很是硬朗，棱角分明的五官好似由刀斧刻畫般——凜然至極，竟像是把九州之內的陽罡正氣都凝聚到了身上。

實在讓人難以相信，這樣周正剛毅的人，竟是夜殤國最大商號“盛魁元”的大當家。

“盛魁元”的生意遍布四國，以海運為重，當年夜殤修筑整面黎水的防事抵御風和，“盛魁元”的上一任當家、沈之舟的父親沈一山一人出資便達三分有二之巨。

因此，若說沈之舟富可敵國一點也不夸張，南陽州的商賈巨富們也向來是以沈家馬首是瞻。

此時，見沈之舟來了，眾商賈們高高懸著的一顆心終于落回了肚里，長長吁了口氣，紛紛上來作揖。

“沈爺來了！”

“沈爺，妥了？”

“您可算來了，沈爺！”

沈之舟將至而立之年，氣度極是沉穩老練，臉上掛著明朗的笑意，他道：“各位，妥了！”

先前的那個滿頭大汗的商賈似是和沈之舟關系較親密，趕著擦了一把臉上的汗，他慌忙的道：“沈爺，四殿下剛剛才傳喚，咱們都等著您呢！”

鳳眼一挑，沈之舟看向衙門內輕輕一笑，目中精光隱隱，“各位，那咱們進去吧！別讓四殿下等久了！”

*

皇子翳今日穿的極是正視，蟒袍玉帶，紫云金冠，一臉威嚴，很有些天家皇子的威儀。

端正的坐于內宅大廳的主位上，將恭敬跪拜一地的商賈們掃視了一遍，皇子翳的目光驀然停在了一席長衫而立的墨綠色身影上。

見皇子翳看向自己，沈之舟一揖禮道：“南黎沈之舟見過四殿下。”

“原來是‘盛魁元’的沈老板！當年沈家出巨資興修黎水防事，父皇也是贊許有佳，說沈家人‘忠心赤膽、為富興仁’，特賜九卿之禮。如今一見，但真是神采英拔！”

九卿之禮，即簡文帝特賜沈家當家的上賓之禮，除了覲見天子外，無論面見誰都可不必跪拜。

微微一笑，沈之舟道：“沈某一介商賈，整日與銅銖市井為伍，實在擔不起殿下的盛贊。倒是殿下，豐神俊逸真真天家氣派！”

“沈老板過謙。”

“四殿下過譽了?！?

這兩人相互寒暄的熱絡，卻是苦了跪了一地的商賈們，平日他們富甲一方，哪里受過這樣的活罪？如今卻是大氣都不敢出，畢恭畢敬的頭伏地行著跪拜大禮。

沒折??！誰讓四殿下還未叫起身？

先前的那名和沈之舟關系不錯的商賈，這里屬他胖的厲害，本來窩著一身肥肉他喘氣就費事，再加上日頭逐漸高升，南黎郡的暑氣也從地面蒸發了上來，這人便更是熱的難耐。

呼呼地輕喘著氣，豆大的汗珠從他油乎乎的臉上噼啪掉落在地面，一會便將他面下的青磚映出了水漬。

這時，仿佛才想起了還跪著的一班人，皇子翳一抬手道：“諸位起來落座吧，不必如此拘禮！”

跪也跪了這半晌，現在卻說這鬼話！一眾商賈心里不無怨懟的顫巍巍起了身，面上卻還是恭謹的謝了恩，不敢表露一絲心緒。

接著一平伸掌，皇子翳道：“沈老板，你也座。”

“謝殿下?！?

見眾人落座，紫陌領著三個丫鬟緩緩而入為眾人奉上清茗香茶，之后便于一邊悄然站了，目光卻不禁的掃了眼廳后的圍屏——煜殿下就隱坐在那之后，她不在，不知道他有沒有的茶喝？

看著眾人喝了茶，順了順氣，皇子翳放下茶盞，道：“諸位，本殿下出到南黎對此處也不甚了解。今天召大家來呢，是為了集思廣益、給眼下的一項棘手事出個對策。”

聽皇子翳如此說，眾商賈均是有些怔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眼光齊齊落在了沈之舟身上。

手指輕敲著桌面，沈之舟的嘴角有著淡淡的笑意，少頃，他向皇子翳一拜，道：“四殿下實在太抬舉我們這些作賈行商的了！據沈某所知，州府內的大人們均是棟梁之才、足智多謀，殿下若需人出謀劃策，還是該找他們才對?！?

直到此時，紫陌才發現，沈之舟的手居然沒有小指！他居然天生八指！

看向沈之舟，皇子翳道：“沈老板的話是不錯，只是州府的幕僚們再厲害，也不能憑空變出米糧來，倒不如諸位——倒買倒賣，沒有得不來的。”

“四殿下的意思是……？”其中一個商賈大著膽子問道。

“南黎郡開城濟民，所剩的存糧已經不多，別處的災民卻一日日的在向這邊涌。是以本殿下想請諸位為朝廷、為災民出份力?！?

事到如今，皇子翳向這些糧米商人借糧的意思已經很是明顯。堂堂皇家借東西，還真是讓人不適應。但趕上災年，州府沒有存糧，向巨賈富商借糧無疑是一條捷徑，只是這些商賈們既然能富甲一方，便也不是善與之人，借糧自然也就沒有那么容易。

聽的皇子翳的話，這些商賈們終于止不住交頭接耳說著什么，神情也散漫了下來。

過了一會，一個肥頭大耳、眼睛不大卻特別亮的人大著膽子站起來，一拜說道：“四殿下，您不知道！南陽年年旱災，糧食本來就不夠吃，咱們的糧食也都是從其他州府高價買回來的！在商言商，這不能為了那些災民，讓咱們賠的傾家蕩產??！”

“是啊！”

“咱們的糧食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下面一時紛紛附和。

一眼掃過眾人，皇子翳的目光最后落在沈之舟臉上，“沈老板，你的意思呢？”

“四殿下，旱災深重，災民們背井離鄉討生活實屬不容易，這救災肯定是要救的。”笑著看了看眾商賈不解的眼神，沈之舟繼續道：“只是，就如劉老板說的，在商言商，咱們干的就是這倒買倒賣的行當，還要憑這糊口度日呢。”

看著沈之舟，皇子翳臉上的神色看不出喜怒，半日未語。

一旁的紫陌見了這情形，知道皇子翳是動了怒了，隨即上前給他茶盞中添了水，溫雅一笑，道：“殿下，水溫正好茶才潤口?！?

背對著重商賈，話說的也很小聲，紫陌并不擔心被人聽了去。皇子翳在聽了她的話后面色也是一緩，拿起茶盞靜靜的品起了茶。

令紫陌沒想到的是，她的這些小動作竟一分不差的均落到了沈之舟的眼中。

若有所思的看著紫陌的背影，沈之舟笑了笑，向皇子翳道：“四殿下，如今趕上荒年，自保尚且不濟，沈某也實在是沒個兩全的辦法。不過既然殿下開了口，咱們就是賠上本也是要為朝廷進份力的……”環視眾商賈，他話有深意的道：“我‘盛元魁’愿出米一萬石！”

一萬石！紫陌一聽心里不中一緊，一萬石，也就夠城里災民三天的口糧！

旁邊的那些商賈一聽沈之舟的話，頓時雙眼閃了光，臉上露出竊喜的表情，甚至有人附和道：“我也愿意！我出米八千石！”

“我也出八千，為朝廷進份心力！……”

這些商賈的聲音此起彼伏說的熱鬧，紫陌心里卻冷笑出了聲，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些人說的、表現的再慷慨激昂，那也不過是杯水車薪，僅僅拿出了一些艙底來賑濟災民，真不愧了“奸商”的名！

揮手讓說的激動的眾人先停下，皇子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沈之舟，他問道：“沈老板，你的米如今在南黎郡賣什么價錢？”

微微一滯，沈之舟心中一跳，顯然他沒想到皇子翳會文這個，“回殿下，普通百姓買的大都是三等舂米，五十吊錢一斤?！?

“你們呢？”皇子翳隨即轉頭看向了其他商賈。

“回殿下，我們的米面價格都是商會統一定的?！?

對米面的價格不甚清楚，可紫陌的心里卻在算一筆細賬——在朝歌，五品官員每月祿銀三十兩、米五石，也算小康。如今若來了南黎郡，每月的銀錢便只夠買上六百斤、不到七石米，實在有些不可思議。

紫陌還在思索，不想這邊皇子翳竟道：“好！你們的米本殿下全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