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鳳初啼,情未明(6)
- 江山待良辰
- 唐小藍zita
- 2648字
- 2020-10-24 00:20:59
時光荏苒,一晃已經六年了。
那時,軒轅恒已是名滿天下的“金甲戰神”,半邊金色面具,一身金甲,所到之處,敵軍無不聞其名而色變,縱橫沙場數年,所向披靡,未嘗敗績。先帝極為重用他,委任他為撫遠指揮使之職,北寰兵權有大半握于他手中,只要登高一呼,百萬鐵甲將士皆聽命于他,誓死效忠。
先帝駕崩時,他正在西苑與北寰交界邊境率軍平定叛亂。得知皇后與大將軍陳煥正在密謀擁立年幼的太子登基,他連夜班師回朝,率軍包圍漢京。
大軍兵臨城下,雖然漢京守軍與天子禁衛軍嚴陣以待,拼死守城,但眾人皆以為東王兵權在握,定能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廢太子而自立。
但沒想到,三日之后,東王竟然卸甲解劍,獨身一人入城。
菁兒和素京當時都隨侍在東王身邊,兩人意欲阻攔,可東王灑然一笑,朗聲說了句“故人相邀,怎可不去?”
言語間除卻淡然,盡是寂寥悲愴。
三日前他率軍包圍漢京,一看城防調度,兵馬部署,就知道是出自她手。
他未曾忘記,那位端莊賢淑,母儀天下的靖和皇后,從前曾與他縱橫沙場,并肩殺敵。
鐵甲寒光,策馬飲血,那是何等的逍遙快樂!
而此刻,她卻端坐九霄云端,高臺之上,一身鳳袍榮華。
她不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率性從容的女子。
如今,她只是先帝的妻子,北寰皇朝的靖和皇后而已。
靖和皇后當晚派親信之人送來請柬一封,上書:三日后,漢陽宮,欲與君共飲“桃夭”。不知故人可愿賞光,前來一會?
東王收到此信,駐足良久,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那是他與她親手埋下的酒,取名“桃夭”,彼時年少,相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但天意弄人,一別經年,他們竟然已經走到了這番境地。
她稱他為故人,他也只能當她是故人。
解劍時,他已知結局為何。
只是情仍在,義難全,最重要的是,他欠了她的,又何止是一條性命而已?
辰時,東王玄衣入漢陽宮拜見靖和皇后,靖和皇后屏退左右,與之密談良久,直至午時,東王出漢陽宮,大笑不止,將手中兵符擲于地上,拂袖而出。
漢京之危不戰而解,靖和皇后扶太子舞登基為帝,改元宣靖。靖和皇后上尊號為“端靖和太后”,因少帝年幼,與大將軍陳煥共同輔政。
宣靖少帝登基后,東王稱病,上奏太后,辭去撫遠指揮使一職,太后允之,并下旨慰問,加封東王為夏郡王。
“天下人皆以為,我是害怕戰火荼毒無辜百姓,才甘愿罷兵讓位……”
軒轅恒輕嘆了口氣,看著熟睡的靈音,她秀麗的面龐此時看起來,與記憶中那個堅毅果決的女子,似乎有著幾分莫名相似。
沒有人知道,當日沉寂如水的漢陽宮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那一杯濃郁芬芳的“桃夭”,斷送了他對她一生的癡念和留戀。
“他們不知道,我是經歷了怎樣的折磨,才活下來的。”
軒轅恒就坐在床邊,伸出左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靈音散亂的黑發。
情蠱入心,情思一動,痛及五臟六腑,四肢百骸。
然而最痛的,是她挽袖置酒那一刻,他清晰地看到她眼眸中閃爍的堅毅而果決的目光,尖銳入針,根根刺入心臟,讓人痛得根本發不出聲音。
“阿恒,你欠本宮的不是一條命,而是,一輩子。”
靖和皇后語氣平和,卻仿佛刀子,字字句句割開他的身體。
斟酒滿盅,沁香撲鼻,軒轅恒忍不住記起當日他們埋酒時,她笑靨如花,明麗燦爛仿若帶刺的玫瑰。
那美好的景象,此時想來,便是無聲的諷刺。
“我還不了你一輩子,所以,只能還你這條命了。”
軒轅恒啞然失笑,明知酒無好酒,宴無好宴,在自己和軒轅舞之間,靖和皇后早已經選了她的兒子。
漢陽宮內,身披明黃色鳳袍的女子孑然而立,明媚俏麗一如當年,只是雙鬢之間,多了幾分從前不曾有的霜華寂寥。
明明曾經相愛,但宿命卻將你我逼入絕境。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年少時埋下的相思酒,沒想到最后,竟做了訣別之用。我不殺你,你便要殺我的兒子,若換做是你,當如何抉擇?
望著軒轅恒緩緩執杯,將酒水送入口中,她心中其實有千言萬語,但此時此刻,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梓妤……”
軒轅恒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內心悲憤交加,但面色沉靜,望向靖和皇后,目光變幻數次,終究只說了句,“這下,我們終于,兩清了。”
飲下“桃夭”的瞬間,他才意識到,她的心到底有多狠。為了將他置于死地,情蠱之外,竟然另又暗藏劇毒。
可他卻不甘心,忍著胸口翻涌的絞痛,咬牙硬撐著離開皇宮,菁兒和素京早已經等候在宮門外,見東王臉色青紫駭人,心中擔憂不已,剛想上來攙扶,就見玄衣男子身子前傾,猛得噴出一口暗紅色的鮮血,一頭栽倒在地!
那時,若不是菁兒醫術精絕,當場以金針刺穴為他續命,恐怕他就要喪命于此了。
后來毒是解了,只是情蠱難去。
軒轅恒垂下眼眸,似乎是沉入回憶之中,雙目閃著微光。
蟄伏六年,他看似不問世事,但暗地里網絡人才,培養自己的勢力,只待羽翼豐滿之時,重回朝野,與靖和皇后一較高下。
驚云公子的卦言,恰好就給了他這個機會。
鳳凰之說愈演愈烈,只要是對皇位有所覬覦之人,都會奮起加入到這場爭奪戰中,相信陳煥和靖和皇后為了少帝皇位穩固,也會派人尋訪,楚天夕更是勢在必得,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說到底,上次勉強逼退楚天夕,也只是僥幸。
心高氣傲的楚國世子,更多的是顧及到飛翊衛以及少帝的面子,而非軒轅恒本身。確實,誰會相信自己這個病重多年,武功全失的郡王,還有翻天覆地的能力?
軒轅恒自嘲地笑了笑,靈音似乎是睡得不安慰,緊閉的眼珠來回轉動,唇間呢喃著什么誰也聽不懂的話。
恐怕,也只有她,一直對自己還活著這件事耿耿于懷吧?
一路上,各路殺手的刺殺始終不停,他知道她派出的斥候一直都在附近,但也無意清除,她想知道的,就讓她知道好了。
反正,東王納妾的消息,很快就要傳遍天下了。
金戈鐵馬沙場之上,我曾允諾,一生對你以性命相護,不離不棄。
但天意弄人,你為了救我,不得不奉旨入宮,嫁與我的皇兄。
是我毀了你的一生幸福,亦是我欠了你的一世恩情。
只是這一切,早已在那一杯桃夭之中盡數償還。
我的命,我的愛,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給你。
只盼從此,你我恩斷義絕,兩不相欠。
葉梓妤,我倒想看看,你到底還能護著你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多久!
他嘴角一揚,抬頭朗聲喚道,“素京!”
“在!”
素京不知道從何處悄無聲息地掠出來,站定,垂首領命,只應答了一個字,整個人簡直冷得像塊冰。
“立刻派人將這折子呈給少帝,八百里加急,決不可耽誤一分一毫。”
軒轅恒從桌上早已經寫好的折子遞給素京,素京雙手接過,目光一閃,答道:“是。”
只一個字,卻是連半個字都不曾多。
素京轉身要走,東王忽然又喚道:“等等。”
冷漠的男子緩緩轉身,雙手依舊捧著奏折,動也不動,只是看著軒轅恒,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吩咐。
“不必呈給少帝了,直接送去漢陽宮,給太后過目便好,派個機靈點兒的去。”
“是。”
素京聽出軒轅恒的語氣緩了下來,于是沉默了片刻,又輕輕說了三個字,“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