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傻笑什么？”同桌捅了捅他的胳膊肘，小聲道。他們是班級里為數不多的男女生同桌，不過，班級里剩下的為數不多的男生對蘇瀝并沒有過多的羨慕。因為，蘇瀝的同桌是個比蘇瀝還要爺們的假小子。她叫季安。“你這種春心蕩漾的笑容喲。嘖嘖。”

“沒什么。”蘇瀝抿著唇。

季安不死心，“什么沒什么，你這分明就就有什么啊。快和哥們分享一下。”

“季安！”

老師一聲尖細的叫喚，驚得季安一哆嗦。她站起來，哭喪著臉，低垂著頭，“老師，我錯了。”

哄堂大笑。

“那你給大家唱首歌吧，正好大家都累了。”

眾所周知，季安同學五音不全，于是又一陣哄堂大笑之后，且聽季安清了清嗓子，大家都屏息以待，“啊~”嗯，是個恢弘的起勢，“門前大橋下，游過一群鴨……”

蘇瀝不動聲色地往旁邊移了移，表示自己和這個小傻人并不熟悉。

“喂，我和你說，最近有個女生一直在打聽你。”季安湊過來偷偷摸摸地說，“你是不是在外面負了什么情債？”

蘇瀝偏過頭，在選擇題的填空里寫了個大大的C。“什么？”

“你知道蕭梓嗎？”季安問。

蘇瀝已經進入下一道題的思考了。“知道。”

蘇瀝當然知道蕭梓。

從前林澤翊無數次在蘇瀝面前描述蕭梓的與眾不同，說她天生具有光環，不論是擁擠人潮，還是茫茫人海，只要她出現，周圍的一切都會黯然失色，而她，無論何時，都是彩色的。蘇瀝永遠都只是擺擺手，“阿翊呀，眼睛分不出顏色，這是病，得治呀。”

“我和你說，我覺得……”季安歪過頭。

“蘇瀝，有人找！”

蘇瀝看了眼門外，對季安回道，“一會再說吧。”

是蕭梓。是季安所說的一直在打聽蘇瀝的蕭梓，是林澤翊口中的彩色的蕭梓。

蘇瀝微微瞇起眼睛，面前的女生披肩發，面龐白皙，溫暖靜謐。“怎么了？”

“我是想問問你林澤翊的事……”女生有些羞澀意味，倒是個面對陌生人該有的態度。但是，蘇瀝并沒有因此對她生出些好感。“希望，你能告訴我。”

“鈴……”上課鈴結束了蘇瀝的沉默。“上課了。”他客觀地敘述了這樣一個事實。

出乎意料，蕭梓倏忽展露出個笑容，像是花朵綻放，“那，蘇同學，放學我來找你。”她轉過身，迅速消失在了走廊盡頭。是隔了天井的對面班級，蘇瀝尚能看清她在進班級前沖自己招了招手。

“你剛剛想要說什么？”蘇瀝沖支著下巴，一臉神游狀的季安問道。

季安癟癟嘴，兩手一攤，“我忘了。”轉而掏出書，“一會要默寫古文，嘿嘿，好兄弟，你懂的。”

兩節課過得飛快。當班主任交代完值日生不要翹值日，學生們便像是從籠子里飛出的鳥，歡脫地你挽著我，我搭著你，離開了教室。

走到第二間教室的時候，蘇瀝終于還是忍不住止了腳步，他偏頭看去，有一個高高壯壯的老師在講臺上寫著一行一行的方程式，“由此可以解出摩擦力f為……”拖堂了。蘇瀝的目光從第一排看到最后一排，可到底，還是沒有那個人。

“蘇瀝！蘇瀝！”是個女孩子的聲音。

蘇瀝已經走出教學樓，在寬闊的校道上。他轉過身，果然是蕭梓。下午所說的“放學之約”，蘇瀝沒有忘記，只是不愿記得罷了。“不好意思，我忘記了。”蘇瀝別過視線，沒有去看這個氣喘吁吁的女孩。她的真誠讓他有些不忍。

蕭梓趕忙擺手，“沒事，沒事……那個，我只是想問問你，阿翊他，去哪了？”

有關于林澤翊的去向，蘇瀝聽到不少傳言。有人說林澤翊離家出走，至今杳無訊息，蘇瀝點點頭，“有可能。”有人說林澤翊生了重病，命不久矣，蘇瀝搖搖頭，“就林澤翊那健壯的身板，感冒都不會得。”也有人說他已經被保送到好大學，所以不用來上課了，蘇瀝笑，“但愿是吧。”

當然，總會有人知道林澤翊是瘋了。譬如這個有備而來的蕭梓。她道出了她所知道的一切，而她所知道的，則和事實并無差別。至于她不知道的，又恰恰是蘇瀝也想知道的。

“我不知道阿翊去哪了。”垂著眼，此時的蘇瀝看起來有些江子鑫的姿態，整日整日沒什么神氣。蘇瀝想，他之所以能夠和蕭梓好聲好氣地說話，無非是因為他很享受在外人，尤其是在蕭梓眼里，他和林澤翊之間的緊密的聯系。不然，為什么要特地來問他呢？

女生思考了一會，忽然歪過頭，天真模樣，“蘇同學，那我們可以做朋友嗎？”想了想，蕭梓補充道，“我之前就一直很想和你成為朋友，可是一直沒有機會和你接觸。希望現在沒有那么突兀。如果你真的覺得很奇怪，”她頓了頓，“那就當做我沒有說過這個話好了。”

事情在向著一個出人意料的方向發展。蘇瀝微微瞇起眼睛，自打近視之后，他逐漸習慣了這個動作。他沉默著。

“你近視？”蕭梓像是發現了什么了不得事情，瞪大了眼睛。蘇瀝有些訝然，遲鈍地點點頭。然后，女生猛然向前躥了幾步，“這樣呢？能夠看清我真摯的表情了嗎？我是認真的，想和你交個朋友。”一雙眸子泛著光，蘇瀝似乎感受到些林澤翊所說的彩色的蕭梓。

于是，蘇瀝點了點頭。

“嘿，”秦曉曉從遠處奔來，歡喜地抱住蘇瀝的胳膊，“你們倆怎么湊到一塊去了。嘿嘿，阿瀝，你是不是對我們蕭美人有意思。有的話要老實交代哦。”

曉曉一臉壞笑，還想八卦些什么，卻被身旁江子鑫一探胳膊勾住脖子，“走了。”

“哎哎哎，阿瀝，你不走啊？一起吧。”曉曉想要伸手扯蘇瀝，卻被江子鑫一巴掌拍掉了。她皺著眉，摸摸手背，“死猩猩，很痛啊。”

江子鑫冷著臉，“不覺得。”然后圈著女生徑直向前走。

林家出事之后，從前活潑的曉曉，依舊活潑，只是在別人看不見的時刻，也學會了嘆氣。從前沉悶的江子鑫，愈發沉悶，讓人難以接近。而從前的蘇瀝，從前那個溫暖的愛笑的蘇瀝，更像是一夜之前蒸發在空氣之中，讓人尋覓不著。他把自己裹進一個殼，妄圖將從前的自己保留在林家完好的那個時刻。期待著，哪一天，真正的林澤翊回來的時候，他可以自豪地告訴他，看，雖然我無法定格住時間，但是我定格住了自己，我用舊時的我，去迎接舊時的你。

“蘇瀝，我很開心……”在路口分別的地方，蕭梓駐了足，仰著臉，滿滿的都是真誠，“蘇瀝，我很開心認識你。”

日復一日的偶遇和相處，讓蘇瀝逐漸放下對蕭梓的那份可歸于“情敵”的戒備。

日子到底還是在一天天的思念與忙碌之中流逝不見，大家都似乎忘記了林澤翊。他們不提及他的名字，不念叨他的事情，甚至，連說及他的朋友，也都在他出場之前就截止話題。

“季安，你說，為什么人要忘記？曾經那么要好，又怎么會忘記呢？”許久沒有得到回應，蘇瀝停筆側眼看去，他的同桌季安不知何時已進入夢鄉，卷毛在陽光下泛著棕黃的色澤。“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