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4.八月雨幕罩人心
- 良配
- 誰搶了我燕山這個名字
- 2909字
- 2020-10-23 23:06:35
接連兩個無眠的夜晚,蘇瀝的身體和精神都有些吃不消。他覺得煩躁,哀痛,似乎都有些記不起生存的意義,仿佛在這世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成為煎熬。他想要找個人訴說混亂的情緒,可是眼下,不存在任何一個適合的人。
一只水餃。
兩只水餃。
三只水餃。
……
一百三十八只水餃。
……
五百七十三只水餃。
蘇瀝不記得在哪本書上讀過,說是數羊的安眠方法從國外傳來,是一種心理暗示的方法,羊sheep和睡覺sleep發音相近,爾后筆者糾正道中國人該是要數水餃。初看時,蘇瀝覺得有些趣味,便囫圇記下了,可惜現下,不論是羊抑或水餃都無法幫助他進入夢鄉。心里甚至在夸張地涌上些恐懼,他思慮著也許自己要失去睡眠了。
肩上那白天里……蘇瀝歪過頭看向略有亮意的天,想了想,已經是昨天了,昨天林澤翊再次情緒失控,咬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這和牙疼有些近似意味,青天白日的時候尚能好些,到了夜間,體溫的下降,心情的敏感,沖擊著疼痛,愈加難忍。蘇瀝記得曾經有個女孩晃著馬尾辮對自己身邊的林澤翊笑著說,這是“深夜效應”。那個女孩叫做蕭梓。
周身的疲憊讓蘇瀝無力抬起胳膊去摸一摸傷口。他完全記不起自己到底說了什么,才會令本來平靜的林澤翊猛地狂躁起來,抱著自己的肩膀一口咬下去,而他就這么咬著唇,感知著他喜歡的那個少年留給他的印記,當時或許也是受到了驚嚇,蘇瀝腦中便只有一個想法,如果這樣能讓林澤翊舒坦,那怎樣的痛他都可以忍受。
醫生趕到時,蘇瀝肩上已經是兩排深深的牙印,慶幸的是沒有流血,不用做更深一步的處理。他想起曾和林澤翊偷偷看的《倚天屠龍記》里,趙敏為了能讓張無忌記住他,便是咬了他的手,而又因下不了重口,便又使了毒藥令傷口腐蝕,如此,才能她愛的男人記住她。彎了眉眼,蘇瀝暗自嘲笑自己可真是將“深夜效應”發揮得淋漓盡致,竟會把自己和阿翊比作張無忌和趙敏,可真是可笑。
起了輕微的風,風從沒有關好的窗戶里溜進來,掀起了窗簾一角。昨夜晚間的時候,爺爺看完天氣預報,特地叮囑了,說是今天會下雨,如果出門千萬要記得帶傘。當時的蘇瀝尚且沉浸在林澤翊又魔怔了的傷感中,應承了句什么卻也是已想不起來。
眼睜睜看著時間在這樣無味的過程中慢慢流逝,具象成鬧鐘秒針的一格一格走動,蘇瀝想起來了小時候,林澤翊恐慌地抱住自己,指著墻上的掛鐘,“阿瀝哥哥,怎么辦,這個怪物吃了時間。”那個時候,蘇瀝也是恐慌的,似乎從那么年幼開始,蘇瀝的情緒就開始隨林澤翊的情緒而變化。現在,蘇瀝倒是很喜歡這個怪物。正因他可以吞噬時間。
大約五點四十五的時候,蘇瀝終于在漫無目的的思考中睡去。他合著眼,不知夢到什么,嘴角稍稍翹了起來。風已經停了,窗簾之間的間隙還在,熹微的晨光從之中漏進來,落在地上,像是毛玻璃磨砂的質感。
“阿瀝又出去了?”蘇家爺爺蘇鴻坐在餐桌前,夾了根油條,嘆氣似地問秀姨。
秀姨放下手中的活,轉過身來,“阿瀝還在屋里睡著,看樣子是好容易才睡著的,這兩天也是累著了。唉,林家出事,不說那些大人,光這幾個孩子都不容易啊。”
蘇鴻吹了吹粥上滾滾熱氣,放低了碗,“到底是一起長大的,難免感情深些。也難得林司令能讓他們幾個守著,我們這些個老家伙便是到了門口,也不讓我們進去的。”
“唉。”想到這些,秀姨多是喟嘆,“林司令也不容易……”
“是啊,尤其還是個那么好面子的人。”蘇鴻啟了筷子,卻是久久沒有將食物送進嘴里,突然想到什么,不由呢喃道,“也不知道這幾個孩子還能在一起幾天。”
秀姨顯然沒有聽見后面一句,她已經斂了身子,繼續干活。
蘇瀝醒在午后陰郁的天氣中,看了屋外,他險些以為還是凌晨,倒是時鐘殘忍地揭露了他睡了一上午的事實。他打心眼里不愿起床。不僅僅是似冬日里上學時的賴床意思,還有起床之后所要面對的種種事實。他多想可以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告訴他其實他還小,還可以逃避,不用一直一直睜眼看著這個腐壞的世界。又或許,腐壞的只是他的世界,而縱然失去他,世界依舊是世界。
“秀姨,阿瀝呢?”是秦曉曉的大嗓門。蘇瀝拉了被子,情不自禁要把自己藏在薄被之下。
他不知道秀姨做了什么回答,秦曉曉很快又“啊”了一聲,嚷嚷著,“可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
很重要的事情。又是很重要的事情。
蘇瀝煩躁地起了床,然后他才發現,其實起床本身并不是一件難事,唯有躺在床上時才會臆想出那么多可以阻止自己起床的借口。
“怎么了?”
“阿瀝,阿瀝……”秦曉曉張牙舞爪地撲上來,蘇瀝習慣性地倚上墻。
江子鑫也在,凝重的面色讓蘇瀝甚為不安,“阿翊被送走了。”
“送走了?”蘇瀝腿一軟,險些跪在地上,好在秦曉曉及時攙住他。緩了許久,他才抬起頭,一雙眸子泛著淚光,“去了哪里?”
面前的景象過于折磨,江子鑫微微閉上眼,不忍再看,聲音也是喑啞,“不知道,王叔說是一早就送走了,他也不知道送到哪里去了。”眼見蘇瀝驀地要往外面沖去,江子鑫趕忙拉住他,“別去了。林爺爺不在。林叔叔的公司現在全靠林爺爺撐著,林爺爺也是不容易……”他止了話茬,他明白現在自己無論說什么,蘇瀝都是聽不進去。
丟了魂似的,蘇瀝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地拉開房門,關上房門,隔斷自己與外界。秦曉曉無助地看向江子鑫,江子鑫蹙了眉,眼睛在鏡片之后,沒什么精神,良久才擠出兩個字,“走吧。”
江子鑫二人和秀姨道了別,轉過身才看見蘇爺爺不知道什么時候進了屋,“蘇爺爺,我們先走了。”從站姿到說話態度無一不是恭謹態度,也不枉從小到大江子鑫在各位家長心中,素來是最為乖巧,最懂禮貌的形象。
瞇著眼睛目送了兩個孩子離去,蘇鴻慢慢問秀姨,“阿瀝還在屋子里?”
“剛子鑫和曉曉來說澤翊被送走了,阿瀝好像很傷心。”秀姨面色不大好,也是太久沒見到這般失魂落魄的蘇瀝了,不論是當初蘇瀝父親去世,還是更久之前,蘇瀝父母離婚,抑或再久之前,蘇瀝奶奶病逝,蘇瀝都沒有這般過。大抵是因為從前,他身旁總會有人伴他度過這些苦難。而如今,最能寬慰他的人受到了傷害。她看向屋外,自第一滴雨滴打在房檐的聲音響起,一時間“吧嗒吧嗒”沒有盡頭,她在心里嘆息,這雨,看來要下好一陣了。
“隨他去吧。小孩子都是這樣,情緒來得快,走得也快。”蘇鴻緩緩走向書房,一到這種天氣,腰總隱隱作痛,卻也不想整天扶著,看起來病怏怏老態龍鐘的,“他們這幾個,當屬江家小子以后最有出息。”
秀姨回過神來,一掃這幾日的郁郁,難得露出個笑容,“以后我們阿瀝也會有出息的。”神采里滿滿都是驕傲,她仿佛眼前就能看見日后蘇瀝成才的樣子。
“嘖嘖。”蘇鴻進了屋,唱戲般的聲音,纖細綿長,“婦人之見吶。”
細密的雨幕像是天空織的網,從很高處垂下來,一根根的細線平行著,落著,不間斷。蘇瀝歪過頭,窗戶未關上,地板上綻了雨珠,透明的液體碎了似的鋪陳開,一滴接一滴。
如果是阿翊,是會把這個比作面條吧,像是老師父舉著超長的筷子,往鍋里下著拉面,一根緊挨一根。
想到這樣的比喻,蘇瀝咧開嘴,有什么液體落進嘴里,是雨吧?蘇瀝想著,這雨飄得可真遠。這雨,可真咸吶。
他想,自己有什么可難過的,左右林澤翊也不喜歡自己,左右他們倆也不能長相廝守比翼雙飛,那么林澤翊離開,讓自己斷了念想,有什么不好。林澤翊不見了,有什么不好?蘇瀝一遍遍問自己。可是,為什么越是如此安慰,卻越是難過呢?
時間“嘀嗒嘀嗒”地走。
在八月的雨幕中,終于有什么似傾盆大雨,沖破眼眶,決堤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