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這時，朱見深卻抓住了她帶血的手：“與其悔恨自責，倒不如想想如何彌補。”

于雪一愣，第一次仔細的打量著面前的少年。她與朱見深初遇時，是在德王府的海棠樹下，那時她獨自一人正在蕩秋千，興起時忍不住哼了一首家鄉的歌謠，卻不料這時從海棠樹后走出一個少年來。他玉帶青衣，紫金高冠，氣度不凡，一看便不是尋常之人。只是他一開口，便讓于雪不喜：“許久沒聽過這樣的歌聲了，再看姑娘的容貌，更是驚為天人。敢問姑娘芳名，為何會在這王府之中？”

見他語氣如此輕浮，想必是哪家的紈绔子弟。于雪也不回答，只是自行離開了。

于雪本不知道他的身份，甚至于根本沒把他放在心上，只是后來聽朱見潾詢問起那時的事，才知道她所遇到的少年不是別人，正是當年的太子朱見深。之后于雪便沒有再見過他，也未曾聽人提起過，因為于雪對朱見深的記憶，一直停留在放蕩不羈的紈绔子弟上。而今日卻在牢房中聽到他這樣的話，看到如此堅定的眼神，于雪頓時一愣，不知為何臉上的淚又更勝了一分，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告訴我，我該怎么做才能救父親，該怎么做才能救所有人。”

然而朱見深卻道：“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圣旨一下，便無法再改變。”

于雪的神色頓時變得暗淡下來，松開了手，身上的力氣仿佛被抽干了一般，頓時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不過，你雖改變不了現在，但卻并不代表，無法改變未來。”

于雪抬起頭，注視著他，眼中閃過一絲茫然。

“我想同你做一個交易，若你答應，不光可以為你父親平反，還可以讓你的族人全都從流放之地歸來。而且，我還能讓你，再見你父親最后一面。”

“交易......”她不知此刻身陷牢獄的自己，還有什么值得別人去交易。即便換得了平反，也換不回父親的生命，可是父親一心為國，甚至母親離世時也奔波于公務，沒有趕回來見最后一面。這樣的父親，對他來說，清白是大于性命的東西。身為人子，她如何忍心讓父親背上亂成賊子的罵名，含恨而死。

于雪忽然咬咬牙，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堅定的說道：“我答應你，無論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還父親清白。”

于是，于雪與朱見深之間，就這樣達成了交易。

“雪兒，你怎么了？”

朱見深的話打斷了她的思路，于雪搖搖頭：“我沒事。”

“剛才的話，我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有我在，沒人能強迫你做不愿意的事。”

于雪注視著他，心中頓時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六年了，她與朱見深雖只是夫妻之名，朱見深即便留宿在慕華宛，二人也是隔屏而眠。他們會一同聊天到深夜，聊著各自的曾經，彼此吐露這心事。他還會告訴她平日里的小事，比如同父皇母后品茶的每一個細節。當他不明白父皇的言外之音時，于雪的提醒也時常會讓他恍然大悟。

這六年來，他們已在不經意間成了彼此熟悉的朋友。

只是于雪時常會告誡自己，他是太子，未來皇位的繼承人。如今他已有了兩位夫人，今后他還會有更多的女人。皇帝是天下最不能一心的人，而于雪想要的，只是一份簡單專一的幸福。她不斷告訴自己，她與他之間不過是一場交易，各取所需而已，所以她不能對他有一絲感情，甚至不能有一絲幻想。只是每晚沒等到他來時，于雪心中還是有些許的難過與失落，聽到他的一聲低咳，還是會有些心疼。

朱見深忽然摸上她的額頭：“雪兒不舒服，要不要找太醫來看看？”

于雪搖頭：“我沒事，倒是殿下，皇上重病，殿下要在一旁侍疾了，難免要熬夜了。”

朱見深微微一笑：“不用擔心，不過是幾夜而已，并無大礙。雪兒不必太過擔憂，父皇的心意，恐怕沒那么容易改變。”朱見深說完，忽然起身，“我要走了，父皇重病幾日，堆積了一大堆折子，現下李仁全都給我送來了。要在兩個時辰內全部批復，完了還要去父皇那里。路過你門前忍不住進來看看，今晚就不能再陪你了。”

于雪點點頭，欠了欠身：“恭送殿下。”

朱見深也不再逗留，隨即離開了這里。

朱見深走后，晚晴才又進屋。見到她，于雪忽然開口：“晚晴。”

“奴婢在。”

“準備一碗蓮子羹，給殿下送去。”

“是。”

“記住，不要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奴婢明白。”

晚晴說完，便立刻去準備了。望著她的背影，于雪眼中頓時又多了幾分贊賞，晚晴還有一大好處，對主子的命令是絕對的遵從，從來不多問什么。而惠兒，卻與之相反。想起惠兒，于雪有忍不住嘆了口氣，也不知這一次，她是否能真心悔改。惠兒畢竟跟了她多年，難免會有些感情，倘若真讓人完全頂替了她，于雪說到底還是有些于心不忍。

窗外明月當空，今夜是難得一見的晴朗，空中星月璀璨，沒有一絲烏云。

于雪忍不住走到窗邊，合起手心，對著明月祈禱：但愿只是自己的多心，一切都能平安順利。